學術職涯二三事(二):語言

 第一次出國讀研究所時,我的雅思成績是overall 7.5、托福則是113。我唸得很辛苦。

辛苦的原因有很多。其一當然是許多生活語彙在英語教材中難以接觸到,其二則是實際生活中的南腔北調,需要時間適應。其三則是這樣的英文能力,要念哲學、寫哲學,真的還是太困難了。

當時的我雖然非常積極地參與各式讀書會與seminar,想透過大量接觸的方式快點提升自己的英文能力,但語言的障礙實在是太大了,我往往只能跟得上前面十幾分鐘,接下來就只能抓住隻字片語,無法完全把握論證的重點。

這些年下來,語言能力當然是有所進步,現在除非是讀小說,平常看報章雜誌也很少遇到需要查字典的狀況。但即便是這樣,我依舊能感受到語言隔閡的存在。一樣是經濟學人的文章,我讀中文版的就是比英文版的要快上許多,整體的精神負擔也要來得小的多。只是從事學術工作,必須要跟相關的學術討論跟得很緊,不大有機會透過中譯本來加快閱讀速度。唯一能做的只有透過妥善安排研究的節奏,讓腦袋可以適度休息,然後再繼續加油。

想想,英文這個語言,在台灣要接觸算是非常容易,我這一輩的人即便是家境普通負擔不起課外補習的,義務教育從小學開始也有提供英語課。但是,在這樣的條件底下,當年的我仍然常常有發不出聲音的感覺,無法透過文字表達清楚自己的思緒。要用法文、德文這些在台灣相對不好接觸的語言讀哲學、寫哲學,在語言這一塊要下的苦工更是艱辛。

在英國讀書時,有位研究康德的德國學姊組了一個康德讀書會。當時本來以為,德國學姊的康德讀書會大概是讀德文原文吧,只會些Wie geht’s, Scheiß我去瞎攪和沒有什麼意思。但出乎我意料的,德國學姊說康德的德文真的很難讀,她自己也常常讀不懂康德到底要說什麼,所以這個讀書會進行的方式會是用Paul Guyer跟Allen Wood的版本去對著康德的原文讀,透過英譯本的詮釋比較好掌握康德的意思之外,要是Guyer跟Wood有翻錯的地方(翻譯難免),要抓也可以很快就抓出來。

這個人生中的小插曲,也讓我對研究用英語以外的語言書寫的哲學思想一事,有諸多感觸。學姊大學是海德堡大學畢業的,不是那種很早就離開德國的德國人。但學姊也常常讀不懂康德的原文,那我這樣到大學才接觸德文的人,如果想要研究康德,那我要下多大的心力才能做出成果來?學術界不會因為我接觸德文的晚,就降低學術的評量標準。世界是很現實也很殘酷的。

說這些倒不是說台灣人最好不要去研究中文世界以外的哲學,這樣為了打安全牌而打安全牌的人生,也是挺無聊的。會特別想要提提語言一事,是因為以往在台灣時比較少聽到相關的分享,難以評估到底自己在語言上到底準備得充不充分了。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雅思七點五、托福一百一都還不夠,按照量表換算成CEFR的等第,這表示如果是想要到德國或是法國讀哲學,語言考到C1也只是勾到門檻,要能真正進行學術研究,C1真的還不夠。

不過,在語言學習這事上,我們這個時代算是相對幸運的。現在網路上有非常多的資源可以利用,只要按部就班,語言能力都能提升到一定的水準。以英文的準備來說,雖然大家非常痛恨GRE,但我必須說GRE high frequency 只要一背完,馬上就會有感覺。以前如果是一篇社論有十多個單字沒見過,準備完可能是十來篇社論才有一兩個沒見過的單字。在增進「知識份子」該知道的單字一事上,GRE的相關資源真的很有幫助(但是不要笨笨的背什麼紅寶書之類的就是了…)。在口語表達上,其實只要好好地將托福或是雅思的聽力相關教材拿出來,先按著逐字稿朗誦五六次,然後將錄音檔以70~80%的速度播放,跟著朗誦,就能馬上抓出自己哪些地方發音錯誤、什麼地方可以連音但自己不曉得等等的。多唸幾次,慢慢臉部的肌肉就會記得該怎麼動,跟打籃球要練習帶球上籃,讓身體的肌肉記憶起來的道理是一模一樣的。至於寫作,現在透過網路要抓到名家的論文非常的容易,只要耐著性子來好好分析論文結構、好好抄寫大家都說寫得精彩的文章,時間一拉長,慢慢的便能將這樣的行文邏輯與文風內化,不再感到失語。手抄乍聽之下是個很笨的方式,但我自己的經驗是,抄抄像是John Sturt Mill的On Liberty真的對於增進寫作能力如有神助。有的時候最笨的方法,反而是最有效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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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職涯二三事(一):找老師/找學校

聽朋友說起,才知道今年的公費已經放榜了。有一筆錢、不需受限經濟考量,可以按自己的研究志趣挑選博班,而不是哪裡有獎學金就去哪裡,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不過,要怎麼挑選適合自己的博班,這真的也是個大學問。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並不是要提出一個「選擇博班的最佳解」,每個人的研究興趣不同、喜好的文化圈不同、家庭狀況不同,形形色色的差異,你的最佳解往往不會是我的最佳解,寫這種文章沒有什麼意義。這個系列文想要分享的是我自己這些年來覺得如果當年有人可以提點我這些事,我可以做出更好的決定的那些或大或小的二三事。囿於我自身專業與經歷的限制,我的分享會以我自己找哲學相關的研究所為主,與其他領域的友人交換的心得、反思為輔。

至於為什麼是系列文,這是因為真的有太多辛酸血淚了,一次寫盡會太過冗長,不夠聚焦,所以這個系列文的第一篇文章,我想先從那些年我在「找老師/找學校」這事上做錯了哪些事開始分享。

我第一次開始準備出國讀書相關的事情時,是在大二大三。那時矇矇懂懂的,做事情比較沒有方法,所以找學校的方式是透過Philosophical Gourmet這個英語系國家的哲學系排名為依據,把上頭的前五十名的系所師資與專業領域用一個excel表格整理出來,統計每個系所各個領域的師資有多少人,然後在有三個以上專長有涉及我心儀的領域的老師的系所上做特別註記。

當時的邏輯很簡單,排名雖然有他的限制,但我這樣整理出前五十名,雖不中亦不遠矣。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即便是用「形上學」、「語言哲學」、「倫理學」、「政治哲學」這些哲學的子領域去區分,這些子領域本身還有千千萬萬個子題,我這個統計乍看下有系統性、很有邏輯,但對於找出最適合我就讀的研究所一事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幫助。當年我是運氣好,一位在當時與我素不相識的學長主動私訊給我建議,我才真正著手申請第一間學校,然後因為當時英文不夠好,讀錯申請的指示,搞錯截止日期,我十二月不到就拿到offer了,就再也沒有申請其他學校了。

因為這層經驗,我後來決定要讀博士班時,採取的手法就完全不一樣。第一是,這一次我從哲學界的mailing list上的會議訊息中確認我想做的題目是一個on going topic,一年就有兩三個相關的會議,有繼續發展的潛力[cf. Sean Carroll’s Holiday Message]。第二則是,這次的「系統性研究」是透過google scholar, philpaper等等的網站,先搜尋一輪跟我想要研究的題目有關的論文,從中找出主要參與這場論戰的老師有誰、他們的立場是什麼、他們都在哪些學校任職,然後再到他們任職的系所網站上看是否有其他相關領域的老師可以給我second, third opinion還有其他智性上的刺激。我最後就選定了兩個學校,一個rejection,一個offer,然後就去了給我offer的學校了。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當初那樣做也是很冒險。因為我對老師的認識,就只有他的學術論文而已,我不知道到底老師的個性怎麼樣,也不知道老師指導風格。後來我才慢慢意識到,當時給我拒絕信第一志願,我想跟的老師其實不是那麼適合我,因為他是big shot中的big shot,一天到晚飛來飛去,沒有那麼多時間給學生。我傻人有傻福,第二志願的學校給了我一個願意每週都跟我meeting、主動邀請我一起co-author期刊論文、陪著我一起reply reviewer 2,一句一句修改論文的佛心老師。沒有他我真的沒有今天。

不過,整個事情說起來,最幽默的大概是,我後來才知道,我一開始最想跟的那位big shot老師,因為想要多陪陪年邁的母親,每年都會有三個月待在我博班母校所在的城市,而那幾年,big shot老師都是透過我們系上的安排,在我們系上以傑出客座教授名義使用系上的資源、在系上到處走來走去,然後因為他這樣使用資源,所以他也被迫(!)/有義務要看我的論文、聽我的talk,給我feedback……所以在學術能力的培養上,我沒有失去什麼。差異只是我最後畢業的母校在世界排名上比較低一點而已。

人生確實很講機運,但我總會想,如果現在讓我再來一次,我可不可以把運氣的成分在降低一點。這個問題如果是在疫情之前問我自己,坦白說我不是那麼有把握。但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我可以。理由很簡單,因為現在大部分的講座、研討會、工作坊都是以線上的模式進行,我可以免費參加這些活動,「近距離」觀察我有興趣一起合作的老師怎麼參與討論。比方說,這位老師在問答時間時是否都在雞蛋裏挑骨頭,像是恨不得把對方的論文撕爛一樣?還是說這位老師在提出疑問時,也會想辦法給予講者可能得解方,努力想要協助講者把論文改得更完善?我唯一要付出的成本,大概就只有有些活動的時間沒有那麼剛好,需要熬夜,僅此而已。我記得的最近在線上研討會上見到的大師就有倫理學、政治哲學相關的人都一定知道的Joseph Raz、bioethics的Onora O’Neil、free speech 的Rae Langton。如果在以前,要這樣到處觀察,得要付出一大筆機票錢、住宿費,我的家境實在無法承擔。

如果真的要我給一個tl;dr的分享版本,我會說:

1) 訂閱你的學門的mailing list

每個學門都一定會有自己的mailing list,不可能沒有。訂閱了後可以收到講座、研討會等等的訊息外,也可以收到期刊special issue、博士班獎學金、研究職缺等等的資訊。可以知道目前學界關注什麼議題以外,也可以了解目前各個領域的職缺多寡,做一些「入世」的評估。關於mailing list的詳細介紹,我先前寫過相關的文章,我將文章連結附在回覆區。

2) 多參與線上研討會

大部分的線上研討會都是免費的,請把握疫情期間,多多參與。我認識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非常希望可以快點恢復實體研討會,疫情結束後可以這樣低成本近距離觀察各個老師的機會大概不會那麼多。日後是否會開始有hybrid模式,線上線下同時進行,不是那麼明朗。

3) 善用學術檢索引擎

很多人用學術檢索引擎只是很單純的輸入關鍵字,得到的資訊還是相對朦朧。但其實,大部分的學術檢索引擎,像是google scholar, scopus, web of science都有支援boolean operator,相關指令用下去,馬上可以限縮檢索出來的結果。如果不知道boolean operator 是什麼,建議google了解一下,這對做(系統性)文獻回顧也很有幫助。

4) 多請教了解國外動態的前輩

「人工智慧」畢竟是有它不可取代之處……其實國外的學生也是非常仰賴師長的推薦以及小道消息,比方說誰誰誰最近拿了什麼grant有錢可以養博士生、誰誰誰人很差、哪裡哪裡給學生的資源比較好等等等的。有些訊息可以公開說,有些訊息不能公開說。所以,嗯。懂?

過幾天我會另外在分享「語言門檻」(又或是語言障壁?)一事。這篇文章我會預計會帶到一些我與其他也在國外的人文社會學科的朋友這些年下來得出的一些小心得、到非英語系國家就讀需要思考的一些事,協助大家在選擇留學的國家一事上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我另外也會簡單分享幾個有效率的加強外語能力的心法,希望能幫助大家日後在國外即便打不還手,但被罵,還是知道怎麼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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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n Carroll’s Holiday Message

 聖誕假期前的mindscape滿有意思的。與平常的節目不一樣,這集Sean Carroll談的主軸不是某某科學或是哲學領域,而是分享他作為天文物理學家,一路走來的心得。雖然我與他的專業領域差異非常大,但他提到的許多事後諸葛分析,聽了還是非常心有戚戚焉。因為腦力有限,就簡單寫下幾的我聽了特別有感觸的點。

1)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地方。

只有大學部的學校有只有大學部的好處,但也有壞處;有研究所的學校有有研究所的好處,但同時,也有他的壞處。

Sean Carroll大學時是念只有大學部的大學,在這樣的環境裡,因為老師也只有大學生可以教,所以作為大學生可以得到老師比較多的關注。但這樣的環境也有壞處,其一是因為沒有研究所,所以也沒有機會詢問念研究所的學長姐念研究所是怎麼一回事。Carroll就提到,他一開始根本不知道一般狀況來說讀研究所不需要花自己的錢,他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有很多系所會有獎學金機會、美國版科技部也有全獎機會可以申請,也不知道就算沒拿到全獎,也可以教教助教課之類的來支應生活費。其二則是因為沒有研究所,所以很多研究所的進階課程他都接觸不到,去哈佛時他很多同學都在修更進階的課了,他卻得從基礎開始。

但這也不表示他當初如果念有研究所的大學就會比較好,因為在這樣的環境裡,老師可能光是指導自己的研究生就忙不過來了,人都只有二十四小時要吃喝拉撒睡,能夠給予大學生的心力實在是相對有限。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這樣的環境底下成長茁壯、更能面對之後研究所的新挑戰。

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環境也有各自的優缺點,這點是以前在台灣時比較不常思考到的。聯考就是按照分數排,好像只有一個單一的標準似的。我自己整個走過一遭,也讀過世俗眼光中的世界名校後發現,事情真的不是這個樣子。在所謂的世界名校,我認識了滿多沒有獲得良好指導的朋友,許多人最後就選擇去做學術以外的趣事(其實也不賴,身心健康比什麼都重要)。也有些朋友到了在台灣相對不知名的學校做研究,但友善的環境與老闆的關懷,研究越做越好越做越有心得。如果開心是最重要的,那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身心自在的地方,比什麼都重要。不過,在所謂非世俗的名校做研究也未必可以得到好的指導就是了…這很吃人品看運氣…

2) 學術職涯真的非常講運氣。

Carroll當時申請了幾個學校,就領域契合度來說,首選就是哈佛跟MIT。可是當時哈佛告訴他,他們沒辦法給他錢讀研究所。這也不是說Carroll有什麼不好,單純就是,哈佛沒錢養所有他們覺得不錯的學生。而且,他們也沒有收過從Carroll的大學畢業的學生,他們不大知道要怎麼處理這個狀況。但最後,Carroll申請的美國版科技部計畫的錢開獎了,他中獎了,所以,他能到哈佛了。但他當年沒有中這個獎的話呢?

後來在哈佛,他跟其他合作者一起發表了一篇對當時的物理學界來說有些驚天動地的論文,他也因此在找博後工作時非常順利,因為每個學校都對他做的東西很感興趣。但好景不長,在他做博後的階段,物理學界的關注焦點轉向了,大家瘋的東西他只有略知一二,沒有任何發表,從人人都想要搶的當紅炸子雞,變成沒有一個學校願意給他面試機會。

他能走到現在,在Cal Tech當教授,是因為在他職涯最低潮時,學界又意外有了個發展,然後因為那個發展,突然之間,他的東西又變得好重要好重要,突然之間,他又有人要了。這跟他的研究做的好不好沒有什麼關係,因為做得好是基本的。突破僵局的關鍵,運氣成份佔了很大一部分。要是他當時的博後做完,都還沒有人做出又把風向帶到跟他領域相關的研究,Carroll可能連當個萬年博後都當不成。

3) 追夢之餘最好也要實際。

Carroll也提到,雖然很多人會有曲高本來就寡合,不在乎自己的研究是否與當前學界主流有互動的浪漫想法,但他自己總是建議學生,有那麼多有趣的問題可以問,何不問一個自己有興趣,而且主流學界也有興趣的題目。

聽到這點,真覺得,他是個好老師。畢竟,笑著鼓勵學生追夢,到時候餓死的也不是他,他何必冒著讓學生覺得他市儈、膚淺的風險,說這樣的話呢?

podcast的後半主要就轉回物理了,或許要物理人聽了才會比較有感覺(我是整個有聽沒有懂XD”)。但前半段的分享,實在句句血淚,我想不出有哪個領域不是這樣。

這集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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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ilosophy Podcast

我自己平常有在聽的有:

BBC’s In Our Time 

In Our Time其實不是專門做哲學的podcast,他們也會聊文化、歷史、宗教、文學等等的題目,我自己是覺得都滿有趣的通通都聽。

這個podcast的陣仗應該是人文領域的podcast中「最豪華」的吧,每集都會邀請三個專家學者與談,談的都滿深入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個podcast滿容易出現學者爆走,語速超級快的狀況…英文底子要不錯才比較能follow他們的討論。

Sean Carroll’s Mindscape 

Sean Carroll其實不是哲學家而是理論物理、天文物理學家,而且這個podcast其實也不是針對哲學,但是他的哲學程度真的真的很好,即便是訪問科學家,談著談著都會觸及到科學哲學。前陣子他也訪談過非常知名的倫理學家Russ Schafer-Landau,把Schafer-Landau追問到講話結結巴巴,實在是個幽默風趣但又sharp到不行的狠角色。最重要的是,他的聲音很好聽。

ABC’s Philosopher’s Zone

這個Podcast是澳洲的ABC製播的,每集都會邀請一位哲學家來談一個議題(通常是澳洲籍或是剛好訪問澳洲的哲學家),比起In Our Time�常常有失控的學者,Philosopher’s Zone的學者通常都很受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主持人David Rutledge的聲音也很好聽,很重要。

Philosophy Bites

基本上也是邀請一位哲學家來對談,只是這個podcast一個月只更新一次。

其實還滿推薦想要出國拿學位的朋友透過podcast來練聽力,因為在學校裡會遇到的語速,通常只會比這些podcast還要快,剛到國外時真的很常滿滿的wtf are you talking ab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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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aged book sale

 我這輩子參加過的最狂、最迷幻的書籍大特賣,非劍橋大學出版社的有損書大特賣(Damaged book sale)莫屬。

怎麼個狂法呢?所有書籍,不跟你秤斤論兩囉哩八嗦,也沒在區分學門文人相輕,一律精裝七鎊、平裝三鎊。

是的,不分學門、不論厚度,通通,一律,精裝七鎊、平裝三鎊。

這書說是有受損,但其實大部分都只是側邊有稍微撞到而已,沒注意檢查,會覺得跟新的一樣。所以每年在出清這些書的時候,也可以看到熱愛豐富自宅小圖書館的教授們在人群中搶購,堪稱劍橋地區的週年慶清倉大特賣。

但這個有損書清倉特賣不只是狂而已,還非常迷幻。怎麼說呢?這個有損書清倉特賣,除了舉辦的時間不固定以外,連舉辦的地點都不是固定的,簡直是整個劍橋市中心都可以是「我ㄉpop up書店❤️」。

消息不靈通的愛書人,就算真的路過辦清倉特賣的臨時店面,也未必能料到,這個沒什麼裝潢的店面,之所以有那麼多人進進出出,是因為裡面在用砍到見骨都無法精確描寫的折扣價在出清書籍。

當年我的好朋友,也就是以為血管就是神經、神經就是血管的高材生血管神經君,硬是拉著我每天早起去排隊瞎買(真的是瞎買),結果就是買了一堆我到現在連翻都沒翻過的書,像是埃及神聖文字教科書、孟德斯鳩的法意等等等的⋯⋯

想想劍橋大學出版社真是滿狂的,這些學術書籍一年賣不了幾本,還把輕微受損的書這樣拿出來賣,都不怕打到自己的業績呢!

真是~~~知識無價誠有理,書籍特價更歡喜❤️

#其實時間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固定

#基本上都是辦在冷死人的一月初

#個人覺得住英國的朋友們可以安排觀光順便爆買的行程

#照片是推特上偷來的不是我拍的

#牛津加油好嗎不要窮得只剩下比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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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看的角度

 我很喜歡去博物館,因為去到了博物館,我才能看到教科書上不談的視角。在大英博物館時,別人拍復活節島的人像的臉,我跑去拍人像的背(那背是真的有值得一拍之處);在維多利亞國家畫廊看到馬雅文明用來獻祭心臟的石雕人像,我一直跟同行的友人嘰嘰喳喳的討論這人像雙腿之間挺天立地的棒棒,抱怨主流書籍都不特寫這個精彩又用心的細節。

所以我也很喜歡讀經典,自己去找主流視角之外值得玩味之處。這也是為什麼,前陣子我突然關心起蘇格拉底的家世——他為什麼可以那麼爽,一天到晚在路上嗆人?而且還嗆到會被邀請去上流社會的上流party一起玩,他到底什麼背景?

查著查著,思緒卻轉向了歷史上有名的「潑婦」,也就是蘇格拉底的太太贊希佩(Xanthippe)。歷史上關於贊希佩的紀錄不多,我們實在無從得知她作為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柏拉圖寫的自辯篇中有提到,審判發生時,蘇格拉底的孩子小到贊希佩還能抱在懷裡(Apology 34d);在費多篇(Phaedo)的116b,我們也可以看到柏拉圖描寫到贊希佩帶著三個兒子找蘇格拉底,但蘇格拉底當著克里托(Crito)的面,要贊希佩帶著孩子離開。

看到這些段落,我不由得想到許多抱怨先生不分擔養育子女責任的朋友——她們是現代贊希佩嗎?還是,真正該在歷史上以「不負責任的先生」留名的,是蘇格拉底呢?

我可以理解,從男性的角度看贊希佩,男性看到的大概都是想要找蘇格拉底出門玩耍時結屎面的贊希佩,但是從女性的角度來看,當全雅典都知道很哈蘇格拉底的阿爾西比亞德斯(Alcibiades)送蛋糕來給自己的先生時,不把蛋糕給砸了才奇怪吧?沒閹了他已經很不錯了好嗎。

註:

蛋糕事件請見Aelian, Varia Hist. XI.12

全雅典都知道Alcibiades很哈蘇格拉底的事情在柏拉圖的許多對話錄中都可見到,如Symposium, Protagoras都有,就不一一列舉。

蘇格拉底的三個兒子叫做: Lamprocles、Sophroniscus、以及Menexenus。

不過,根據Aristotle的說法,三個兒子都是不成材的笨蛋:

“Highly gifted families often degenerate into maniacs, as, for example, the descendants of Alcibiades and the elder Dionysius; those that are stable into fools and dullards, like the descendants of Cimon, Pericles, and Socrates.”(Rhetoric, Book 2,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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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哲學家算錯的數學

 JB跟我,或算得上是忘年之交,還有seminar發呆時一起算數學之交。每次遇到太專技的演講,聽了十幾分鐘後開始跟不上準備要睡下去時,我們兩個便不約而同地…開始算數學。藉此假裝自己在寫筆記的意思,沒有其他意思。

有時是我偷看JB在算什麼,然後在旁邊偷偷推導,想要搶先他證出來,有時是他看我在幹嘛,也跟著算。有次,JB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要證明正五邊形與內接的五芒星線段呈黃金比例關係,證了好久都證不出來,我就…在旁邊偷偷證,然後用筆戳他,獲得一種「呵。」的快樂。至於那場seminar的講者講什麼我完全忘記了,我連那場演講的講者是男是女都完完全全地,忘記了。

離開墨爾本後,跟JB以電子郵件這樣極其老派的方式維持著友情,繼續從他那學到各種跟數學有關的小趣事。好比說,許多知名的英國經驗論者不知為什麼,死不相信「理性」推導出來的數學命題,覺得自己的「fu」才對。Hume就曾在 Treatise of Human Knowledge, Part 2, Chapters 1(Of the infinite divisibility of our ideas of space and time)以及Chapter 2 (Of the infinite divisibility of space and time)中說�時間與空間必然是granular的,因此牛頓的calculus of variations錯得離譜,根本荒唐。

不過,更讓我覺得有意思的,大概是Hobbes與「化圓為方」纏鬥不歇的故事。「化圓為方」這個問題問的東西很簡單,就只是問,假設我們有一個圓,我們可不可以找到一個跟這個圓的面積一樣的正方形?這問題說來簡單,證起來…有難度,我自己是無法single-handed證,只大概知道其中幾個證明的關鍵機巧在哪邊。沒聽過化圓為方的朋友,可以�嘗試自己approach看看,或是猜猜看到底圓可不可以化為方。還滿有趣的。

關於這個難題,Hobbes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堅持圓當然可以畫為方,堅持到一直寄他的證明到Royal Society,要Royal Society的學者們接受他的證明。對於Royal Society來說,這卻是個很棘手的差事。因為…Hobbes是英王查爾斯二世的前數學老師兼友人,一個弄不好,可能會被英王給抄了。所以Royal Society就要一直想辦法有文化有禮貌的說Hobbes先生您錯了,這邊那邊的推導有問題喔!實在是,非常的可憐。

不過,算錯數學的,也不是只有英國經驗論的先烈們,英國觀念論的柏克萊也曾宣稱牛頓跟萊布尼茲的微積分都是錯的、都是沒用的東西!(See, Berkeley, 1734, The Analyst: A discourse addressed to an infidel mathematician.)

這些小故事告訴了我們什麼呢?告訴了我們,就算是大~~~哲學家,也是會有這種自己證不出來(或是證錯),就說別人錯得離譜的無賴行為喔!

我們千萬不可以跟這些人學習喔!(???)

共勉之。

The Intrinsic and Instrumental Values of Philosophy

 有個年經文(還是季經文呢?)是這樣的:哲學很有用!你看數據顯示念哲學的之後薪水沒有比較差!

每年看到(還是每季呢?)這樣的文章,我都會覺得這實在是各種幽默,然後默默感到各種的困惑。

這種文章當然是有所本,但是這些「本」能否拿來論述哲學在職涯發展上有非常優異的工具性價值,我是感到非常懷疑。

有學過一點基本統計(或者是形上學有上過因果關係的)都會知道,相關性不必然蘊含(entail)因果,這大概是大學第一門課就會教的基礎中的基礎,所以要論證哲學在職涯發展上有非常優異的工具性價值,甚至是扮演關鍵性的角色,要做的工作非常的多。

好比說,控制其他關鍵變項。我看了一看Daily Nous引述的2019年調查,馬上就發現兩個尷尬的問題。第一是,看不到針對學生的原生家庭的家戶所得�這個變項的控制;第二是,看不到針對學生在學士之後的教育訓練這個變項所做的控制。

我會認為家戶所得這個變項重要,理由很簡單,在某些社會裡(比方說,英國),家戶所得高的家庭會傾向讓小孩選修「比較純」的學科,講白一點就是,他們會覺得工程師等等的職業,那不是他們那個階級的人該做的;而原生家庭的人脈、文化資本等等的,當然不會在讀完大學後就停止影響你我的人生。這個篩選偏誤的問題,也有人在Daily Nous的留言區中提到,我覺得這十分值得統計很好的學術工作者深入去設計相關的研究,進一步去探討大學主修哲學這件事情對於職涯發展的影響,否則我們真的很難知道這是不是只是部分哲學家的一廂情願。

至於為什麼需要去控制學士之後的教育這個變項,這是因為有一些高收入科系在美國這種國家,必須要先念完大學才能報讀,法律跟醫學都是。所以我很能想像,以美國來說,真正的關鍵可能是有些科系因為有開設pre-law或是pre-med相關課程,最後對學生之後的收入有關鍵性影響的,其實是法學院跟醫學院。這點,Daily Nous引述的紐時報導,其實是有寫到的:

「Why do the earnings of liberal arts majors catch up? It’s not because poetry suddenly pays the bills. Midcareer salaries are highest in management and business occupations, as well as professions requiring advanced degrees such as law. Liberal arts majors are more likely than STEM graduates to enter those fields.」

我以前在英國讀碩士時的三十多個同學內,就有三個美國同學後來回去唸醫學院。想想,到英國念科學哲學、醫學史,對他們來說可能性質更像gap year體驗不同的文化,或者是多給自己一年來準備申請醫學院的考試還有申請資料吧。如果將他們後來的職涯發展歸因於這短短一年的人文訓練,任誰聽了都會發笑吧。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關於這些可能性的討論,卻鮮少在「哲學有益論者」的文章中出現。更讓我不懂的是,這些人,許多還是專業哲學工作者,他們不可能沒有觀察到這些狀況、不知道有這些可能性。這樣選擇性的呈現自己想要給大眾看到的一面,而不是與其他專家一起設計研究計畫,好好的檢視自己的猜想,我覺得不是非常的好。

最尷尬的大概是,Daily Nous引用的那個報告,用ctrl+f去搜尋philosophy的話,整個報告其實只有提到一次,用law當關鍵字去搜尋,則是一個也沒有。

作為專業的哲學家,我想,我是愛哲學的。我很珍惜納稅人願意付我薪水,給我以哲學為生的機會。對我來說,我很確定,哲學對我來說,價值非凡——it’s both intrinsically and instrumentally valueable for me. 但我實在無法接受,有部分以哲學為業的人,不願意正視,哲學在很多時候,真的就是僅有intrinsic values而沒有其他的Instrumental values的可能性,。

到底,只有intrinsic values又何錯之有呢?說好的eudaimonia呢???

好,照例,我們要共勉之一下,不要因為有人要cancel Aristotle就不愛eudaimonia了喔。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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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二三事

 書當然得要自己去讀的,因為同樣的一本書,每個人的讀法、看到的重點,都各不相同,沒有人可以幫自己讀出自己親自去讀,可以看到的風景。

這也是為什麼我對網路上的科普、哲普等等的普及寫作,常感到有些彆扭,不知道這樣對大眾到底是好是壞。因為為了要普及,勢必要節刪掉非常多的推論細節,某種程度來說,與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結論是很相似的。

當然普及寫作的目的畢竟不是將大眾訓練成專家,這樣的疑慮大概是有點太過庸人自擾。

或許真正值得我們煩惱的是,台灣的高等教育為什麼會教出一個認為翻到最後一頁直接看結局好棒棒的專家——受過一點較為專業的科學訓練的人都知道,論文中的methodology那節至關重要,沒有讀methodology 只讀最後的結論,根本無法評估這個研究夠不夠rigorous啊。對人生通常沒有太大的啟發性的論文都如此了,何況是文學作品。

最後,要例行性地呼喊一下: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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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教育這檔事

 最近推動雙語國家一事,又讓語言教育成為話題。我自己並不反對推動雙語國家這個「理念」,畢竟,真的有太多知識沒有被翻譯到中文世界,而許許多多的中譯本,雖是「譯本」,但出於各種因素,信達雅三者,皆不可及。但是,任何認真學過外語的人也都能想見,真的要推動雙語國家,要下非常重的本,教材跟師資要到位,要錢、要時間,絕對不是一蹴可幾。

最近朋友跟我提到孩子上到大班後,英文教材突然變得非常的難,就應證了我的憂慮——第一課標題寫著「Eastern and Western Holidays」,翻到下一頁見到「Valentine’s Day is also in February」這樣驚人的句子。

這些單字當然不是什麼太高深的單字,但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除了and、is、also,還有day以外,February我應該是國中才學到,Valentine則是更晚一點。

我傻眼的理由,不僅僅是我覺得這些單字對大班的小朋友來說真的太難了,還有這個課程內容根本完全沒有考慮到小朋友的心智發展——大班學情人節?那是不是小一就要超前部署教contraception跟divorce?至少要是他們早熟到領悟到情人節其實寫作騎人節,頂多就是鬧出人倫悲劇,不會鬧出一條人命。不過小一也還沒有長毛,是也不會鬧出人命就是。

讓我比較難過的是,我可以看出,這樣不適宜的教材,已經對小朋友帶來負面的影響。當我試著拿著書,指著Eastern and western holidays,用很誇張的方式念「咿~~~~~斯~~~~疼~~~~」給小朋友聽時,他們還是不大願意跟著我讀。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們雖然還小,但是還是有一定的自我評估能力。當他們評估了下,覺得這個超過他們的能力了,很可能會失敗,就乾脆不要念了,這樣就不會羞羞臉了。後來隨口問小朋友想不想唱歌,一起唱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他們才露出笑容。

這頁的單字有很多都是我國中才學到的…

我並不是反對學齡前的小朋友接觸外語,我覺得唱唱兒歌,讓小朋友沒有壓力的培養語感與發音也是很好的事情。而且,在台灣,學齡前的小朋友要完全不接觸外語,其實反而比較困難。我們家的小朋友就因為喜歡看麵包超人,所以就自己就學會了麵包超人的日文版的主題曲。孩子快樂,根本不用父母長輩煩惱,自己就學到不知哪去了。而沒有考慮兒童心智發展的教材,只會讓小朋友害怕學習語言,甚至是討厭學習語言,長遠來說,絕對是有害而無利。

我不反對雙語教育,但我反對這種沒有考慮兒童心智發展的雙語教育。

有些人可能說,那就轉學就好,但這不是重點。我的重點是,有許多不適宜的英文教材在台灣流竄。而我很膽心,這個雙語夢,會使得許多家長陷入焦慮,一沒注意,就讓這些不適宜的教材伐害了自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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