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er, Drifter, or…?

 高等教育作為一種產業發展到現在,在每個國家遇到的問題雖略有不同,但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好比說專任教職稀少,仰賴大量低薪隨時可打發走的兼任講師來教書、老師利用權力關係不對等剝削學生、系所為了錢設立品質堪慮的學程招攬學生等等的,這些問題不斷地在諸多的已開發國家(aka學術界的第一世界)上演。

對許多不想當個隨波逐流的drifter的人來說,這意味著,如果想要追求智性上的啟迪從事學術工作,就得無奈地將自己暴露在各種風險以及壓迫之下——比方說,咬牙堅持,在各個大學當鐘點兼任講師,教無定所,連張辦公桌可能也都沒有。更絕的是,有的學校不只連張桌子也不給,兼任教師可以卑微到連圖書館的借閱館藏的權限也沒有。有的人則是不斷地為了兩年期、三年期的短期研究機會,每隔一段時間就得承受找工作的焦慮、玩一次以地球為尺度的大地遊戲,才剛長一點根,就又被連根拔起,然後還得安慰自己,自己至少還有工作、這是dream big得付出的代價。

我也曾經陷入這樣的二分法,以為若不當個dreamer,我就會變成一個自己看了討厭的drifter,但是幾經思量,我發現這樣的二分法毫無道理。沒有道理的程度像極了宣稱這世界上只有藍色與綠色,不是藍便是綠,完全忽略了其他顏色的可能。不當drifter,也可以當個很會找浪來衝、自得其樂的surfer啊。

我很幸運在十幾歲時就遇見了一位思想非常宏大而且不拘泥於陳規的朋友。許多人都非常訝異他後來沒有繼續走學術界,但每個向他細問的人,沒有一個不對他超脫於世俗的見解感到讚同(必須做實驗的朋友則是感到羨慕)。簡單來說,這位朋友他感興趣的課題是極為高深抽象的純理論領域,全世界可以了解他的研究在做什麼的人屈指可數,如果他未來要找研究職以此為生,餓死的機率太高了。所以他決定反過來操作,先賺錢、早早退休,然後就可以愛做什麼研究就做什麼研究、不用被剝削、不用為了學校的KPI寫亂七八糟的grant proposal、不用被捲入莫名奇妙的派系之爭、也不用被不讀書的學生浪費自己的時間。堪稱完美。

後來他真的按照這樣的規劃操作,躲過了各種暗潮洶湧,也與許多還在學界內的朋友保持合作。引介給他教的學生,也都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他證明了傑出的教學與研究都可以在大學之外達成給所有人看。

也是因為看到朋友這樣快樂地沖著浪,自己也下海在體制外教書做研究過一段時間,發現真的可以這樣搞,我後來才敢回到學術圈抓浪,確保勢頭不對時能夠往別的地方游去,與學界的各種剝削保持安全距離。

在時代的巨浪面前,每個人都無比的渺小。因著可樂那狂潮,光是澳洲高等教育界就預計將刪減兩萬一千個職位。在這個狀況底下,兼任講師大概是連時薪也領不到。不是直接不續約,就是給校方用禮教來吃人,被要求做做功德,共體時艱,免費幫忙線上教學;為了爭取日後繼續教書的機會、博取好感,相信很多人會咬牙接受。然後管理階層依舊年薪百萬美元。

許多拿continuing contract的研究者也已經接到通知,下個學期將要承擔更加沈重的教學責任。合理可預見的,許多人的研究產出KPI將會受到衝擊,無法達標,又給了校方理由將研究相關的經費扣起來,使得做出好研究又變得更加困難,讓學界既有的惡性循環,更加擴大、更加惡化。

至於新科博士,沒有職缺就是沒有職缺。研究再好,教學再佳,沒有職缺就是沒有職缺。這個世界真的不是meritocracy,這個世界是merilottery,merit只是是拿來買樂透的點數而已,能否得到教職,時也命也勢也,運氣成分真的很大。而可樂那已經將爭取到至如史丹佛等校任教的機會的機率打成了圓呼呼的零了。零啊。

高教崩垮掀起的波瀾前,我們真的都太過渺小。這已經不是拿安貧樂道來麻痺自己就能解決的問題。逆勢而為,對這一切的問題採取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我七百我驕傲的態度,與其說是dreamer,更像是daydreamer——真正的學術界跟幻想出來的學術界,有非常大的差距。

台灣因為防疫得宜,不若歐美遭受巨大衝擊,尚且還能在網路上有只給兼任教師六七百的鐘點是否是在羞辱人(當然是,台北的兒童才藝團體課,一個小朋友上五十分鐘就要多少錢了⋯⋯)、老師是否可以公開罵學生不認真不用功(論語都公開罵宰我糞土之牆了,到底為什麼不能罵⋯⋯)等等等的討論,實屬幸運,因為歐美學界已經直接沒有這些問題可以吵了。

或許是我貪婪吧,尊嚴與理想我都要。我實在沒有辦法做實際加上備課還有批改作業與考卷的時間的話時薪低於法定最低薪資、比去小七打工還不如的工作。我大學時家教人就收一小時八百了。大學鐘點兼課的機會?Thanks, but no, thanks. 

肯定我,就給我錢[註一]。

註一:[3] 澳洲「助教課」的薪水普遍來說是這樣算:以一門課教兩堂一小時助教課來說,第一次教的那堂課會給兩小時備課,第二次則是給一小時備課,所以兩小時的助教課,實際會給五小時的薪水。改作業跟考卷的時薪另計,不過改作業跟考卷的時薪非常的差就是了,所以大家還是會上街抗議,不會摸摸鼻子說有給就要感恩。

順帶一提,有博士學位的助教一小時的時薪大概是五十多快要六十塊澳幣,沒有博士學位的則是四十多快要五十澳幣。澳洲的大麥克套餐十塊澳幣出頭。所以我在澳洲時願意接助教課。

從抄作業到氣炸鍋

最近發生的諸多事件,讓我對台灣社會主流的單一價值觀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嘲諷其他國家有作業可以抄卻抄不好,反映的是忽略每個國家所處的狀態不同、社會制度不同、醫療制度也不同,根本沒有辦法「抄」作業,大家能做到的最多只有參考作業罷了。如果大家會覺得按照NBA球員的身體素質設計的訓練菜單一般人根本「抄」不起來,那一樣的,依著台灣獨步全球的健保制度設計出的防疫措施又豈是世界各國能抄的?

這種「抄作業」的心態對個人與整個社會的伐害,也可以從後來的氣炸口罩看到。沒有什麼人去討論氣炸鍋到底能不能幫口罩口罩,只有人去嘲笑「氣炸鍋怎麼可能可以拿來消毒口罩」。

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電鍋乾蒸口罩的重點,不外乎是將鍋內的空氣加熱到一定的高溫,消滅病毒之餘卻仍能讓濾材保有一定功能。氣炸鍋說穿了就是小型烤箱,只要溫控得宜,當然也可以烘口罩。以P牌的氣炸鍋來說,溫度可以精準控制在攝氏40度到200度之間的溫度,從精準度與操作性來說,氣炸鍋甚至遠比只能按下去然後等著跳起來的電鍋要來得好。氣炸口罩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氣炸鍋不能將鍋內空氣加熱到電鍋可以達到的溫度,而是使用者粗心大意,沒有調控好溫度。

電鍋乾蒸就只是諸多可行方案的其中一個方案,而且這個方案還是在運氣極佳的情況下得以作為成功的方案(因為電鍋乾蒸就只能按下去等他跳起來,如果目標溫度遠低或遠高於電鍋放著乾蒸會達到的最高溫度,電鍋根本沒有任何用武之地),當然電鍋還可以用把鍋蓋半掩等方式調整溫度,但如果要非常精準地控制鍋內溫度,電鍋在這點上難以與氣炸鍋相比。

但是,這個社會只是忙著嘲笑想要用其他解法卻失敗的人,因為那樣的作法,不是大家忙著「抄」的「正解」。背後的原理什麼的不重要啦,有答案可以抄就好了!

我也不喜歡那位立委,但我相信就事論事是種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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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作為一個職業 Wissenschaft als Beruf

哲學界這週最大的新聞,大概是Arizona 的哲學系因為財政困難,所以決定尚未被正式接受的offer,獎學金的部分一律直接先取消吧[註一]。雖有點「wow」的感覺,但情緒倒也沒有太多起伏。

早在一月初時,與幾個朋友就開始在討論,這波疫情沒有即時控制下來的話,會有學校票軋不大過來。畢竟,許多學校的財政高度仰賴國際學生的學費,一下子那麼多金主不能來交錢,現金流出事也不太值得大家意外(至於為什麼搞成這樣,我也很想知道)。只是,我們萬萬沒有沒有想到的是,開第一槍的會是在哲學界中享有一定聲譽的Arizona —— 在最新的Philosophical Gourmet總體排名中(如果排名有任何意義的話),Arizona在英語系國家中的哲學系排名排第十八名,算是前段班的(多前段?劍橋哲學系排在其後,在英語系國家的哲學系排名排第十九名[註二])。

心情很平靜,理由其一當然是因為早就預想到,但更大的原因,大概是我已經能坦然接受,學術就是個職業一事,以及學術圈作為一個職場,其中運作當然也是不脫錢、錢,以及錢。

學校沒錢,當然就是要找地方省錢,至於手段道不道德,這就是另外的問題了:拿非典型雇用合約的,反正沒班上也就不需要按時薪給錢;約聘的當然就不要續聘;還沒發出去的獎學金能快點取消就快點取消;提升等的申請當然能推拖拉就推拖拉;醫療保險等等的東西可以快點刪掉就快點刪掉,諸如此類,都是很能料想到的手段。

事實上,早在可樂那爆發前,就已經有些學校為了省錢,採取總總手段,只是圈外人比較無從一窺究竟罷了(尤其,中文世界本來就比較少探討歐美高教「產業化」的深入報導)。好比說,為了省錢,所以有些學校要求授課教師也要自己親自下海來負擔部分的助教課(然後出版學術作品的KPI還是沒調整);為了省錢,所以有些學校不再給予兼任研究人員使用圖書館與資料庫的權限(這樣是可以省多少錢呢?);為了省錢,所以有些學校聘用大量兼任/約聘教師,就是不開正職的缺,等等等的。身在其中者,無一不知這個高度商業化、商品化的「高教產業」所仰賴的體制,是承受不起考驗的,而這突如其來的可樂那狂潮,可能成為壓垮這個產業的最後一根稻草。

Daily Nous上不少「Arizona怎麼可以這樣」的留言,但或許,因為沒了Arizona的獎學金機會而選擇不讀博士班的人,日後回想起來會覺得賽翁失馬焉知非福——今天是獎學金,明天就是就業機會;早些時候轉換跑道,未來還是很寬廣的。

哲學學術圈就只是眾多職場中的其中一個職場而已,真的無需對這個滿口仁義道德卻放任剝削橫行的圈子有任何忠誠與留戀。若有不錯的「公司」提供不錯的工作機會,那當然很好,但如果放眼望去,能爭取工作機會的「公司」都不是太好、工作也沒有任何保障的話,真的不要委屈自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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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可樂那?

 From 覺得莫名其妙的地方的太太:

最近網路上開始出現一堆我們應該要「感恩」 可樂那病毒的文章,我覺得這真是莫名其妙,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奇怪,請問機掰的哲學家可以開示一下嗎?

Reply:

是的太太! 這個問題非常的好! 我想,你的莫名其妙感背後的直覺應該是這樣:「感恩」是感謝恩情,而恩情必須要是一個有意識的行為主體主動施予的幫助,所以我們實在沒有道理要感恩病毒。

好的,那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去說明寫這些文章的人心裡想的東西呢? 我想,最好的說法是,這個病毒trigger了一連串的我們稱之為「反省」的mental event。他們把「感恩」跟「反省」這兩個行為搞混了。

請問今天這樣子的鑽牛角尖有服務到您嗎?

by 妳難得派得上用場的廢物哲學家朋友

#莫忘世上蠢人多

#活著好難

#其他讀者來信我也不一定會回

#因為我就機掰我就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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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選擇

 我很喜歡Eugenia Cheng。我第一次知道她,是因為朋友告訴我有個在Sheffield的數學家寫了個「證明」去證說,吃scone時,用clotted cream比用whipped cream好[註一],我想說這人也太寶了,還特地用latex排一篇文章出來分享她的證明,實在是太有趣的一個人。後來又發現,她在youtube上有開一個很樸實無華的頻道教數學[註二],剛好我一直想學怎麼處理無限大,便這樣成為她數普的受益者之一。

我很佩服她總是能將抽象的概念講得極其清晰易懂,雖然我偶爾仍須反覆播放影片或是停下來自己慢慢推導,但她的影片總能讓我相信,跟著她一步一步走,我一定能搞懂,這是我過往不曾有過的感受。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對我的數學能力很沒有信心,是一直到了大學,在心理系開的統計課程上拿了九十幾分後,我才察覺我的數學好像沒那麼差、我好像其實也滿喜歡數學的,但那種恐懼,還是一直隱隱作祟,所以我很崇拜我的諸多數學家朋友們,我覺得他們都是天才,我一輩子都不能像他們一樣,真的是直到看了她的影片,我才知道其實我的恐懼與自卑是來自於我沒有好的啟蒙老師。

感激她拍這些影片寫這些數普之餘,卻仍是有很多複雜的情緒在。Eugenia Cheng專攻的領域叫做範疇論(category theory),數學家朋友告訴我這個領域在數學中的抽象程度很高,要非常聰明的人才有辦法去「想像」這麼抽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她處理的又是抽象中的抽象的higher-dimensional category theory,真的是號人物。說實在的,我聽完後,還是不知道範疇論在做什麼,只知道這是很抽象很抽象很抽象的領域而已。在youtube另外找了她給的talk,我才真正比較了解到底所謂的「the mathematics of mathematics」是怎麼一回事。她在短短四十分鐘內說明了範疇論主要的關懷外,另外還給了不少生活中極度具體的例子幫助聽眾更加了解她所說的是什麼,淺顯到我覺得國中生也都能夠聽得懂這個一般來說要到數學系碩士班程度才會「聽過」的領域涉及哪些問題。所以我感受很複雜。

Eugenia Cheng介紹Category Theory

我的感受很複雜,因為我能理解為什麼Eugenia Cheng選擇做數學普及,放棄她在Sheffield的終身聘的教職(這真的不是個容易的決定),但還是不免會想,如果她能繼續研究higher dimensional category theory有多好。聽她上BBC訪談[註三],聽得出這真的是她的摯愛。但是一天只有24小時,她得做出選擇。從她在BBC上的訪談直接說數學界的性別問題跟她在Sheffield的不快樂,可以知道她是真的非常的不快樂。快樂與不快樂之間,她也需要做出選擇。她最後選擇了數學普及、離開讓她充滿負面情緒的學界。作為受益於這一切的我,感受真的很複雜。

噢對了,她的中文名字是鄭樂雋,我不知道這是快樂的樂還是音樂的樂。不過她也愛音樂,所以可能沒差吧?希望我自己面對人生的選擇時,也能跟她一樣,選擇快樂。

註一:Cheng, 2013, On the perfect quantity of cream for a scone

https://eugeniacheng.com/wp-content/uploads/2017/02/cheng-cream.pdf

註二:https://www.youtube.com/user/TheMathsters

註三:Eugenia Cheng on the mathematics of mathematics

https://www.bbc.co.uk/programmes/b09nvrcn

後來Eugenia Cheng的wiki上加上了中文名字的發音,原來她的樂雋唸作loh-gene呀!解了這個惑,真是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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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門的阿宅怎麼知道天下事 – Mailing List

 懶惰,雖然不是唯一一個推動文明進步的因素,但絕對排得上促使文明演進的前三大動力。

雖然我一年大概也會給兩三場talk,但我其實很懶得主動去找發表的機會,我都是靠學界的mailing-list來「被動式」投稿。這邊所謂的mailing-list,其實就是個學界的懶惰鬼們想要拜活動開同樂會卻又懶得一個一個mail人、問要不要加一弄出來的東西。基本概念是這樣,找個地方、弄台收發信伺服器、開個可以專門收信轉信的信箱,只要有任何人想要開party就寫信到那個信箱,然後那個信箱就會自動轉寄開party的訊息給所有在通訊錄上的人。

以前不知道有這個《阿宅通訊》時,以為世界都是停滯的,每天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宅太奇怪所以沒人可以一起取暖,後來發現這東西,在網頁上填上自己的信箱後的瞬間,突然間世界的齒輪好像都開始轉動起來,每天都收到好多信,讓我驚嘆「天啊我這人其實還滿正常的,怎麼會有人做這題目啊!」

雖然每天都會收到一堆信(所以我另外開了一個信箱當作《阿宅通訊》信箱,讓他們不會把我其他重要的信件給淹掉了),但總體來說,刪信的煩躁感跟從信件中獲得的啟發比起來,根本不構成任何問題。

Fig 1. 我專門收mailing list寄來的信的信箱,不這樣跟別人的通信會被淹沒

以今天來說,”when things turn ugly”的會議介紹就讓我覺得滿有意思的。在會議介紹中,他們提到歡迎「憤怒以及價值認知」、「憤怒作為一種德性」等的討論,我確實之前就有想過可以這樣去討論憤怒,但我還真的沒想過到底要怎麼區分anger, rage, fury, wrath, indignation, frustration, irritation, 以及 resentment,也算是從這短短的call for paper中得到了一點啟發。

除了這樣的啟發之外,這些信件也讓我無痛掌握目前大家最關注的討論有哪些。像是移民、假新聞、民主制是否真的legitimate等等的,這幾年都有非常多的研討會跟特輯(special issue)。大概就像是二十世紀許多人在討論國族主義、論證帝國的不可欲,而我們這個時代的任務,就是討論人口的流動、反思國族與民主的意義吧。

雖然沒有subscribe mailing-list也不會死人,但沒subscribe,真的是錯過滿多對自己可能很有用的資訊。對於有志學術的人來說,錯過的就是研究所獎學金的機會、了解自己有興趣的題目別人是不是也很有興趣(如果是零的話,可能要想一下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想走學術職,這可能間接表示即便自己做出石破天驚的研究,也沒有相關的職缺),而且,沒參加到同樂會請其他阿宅批評指教,一個人埋頭苦幹改論文,是真的比較辛苦一些。

總而言之,作為一個懶惰的阿宅,subscribe mailing-list,Z>B。按照我對我其他學界朋友的(懶惰程度的)了解,這種東西大部分的學門都會有,不是只有哲學界才有。光哲學界來說,除了Philos-L還有APhil-l等mailing lists。如果你也常常空虛寂寞覺得冷,不妨查查看、問問看自己的學門的mailing-list怎麼subscribe。subscribe後,你可能也會跟當年的我一樣覺得打開了新世界的門,突然覺得各種溫暖各種不寂寞了。

共勉之。

制度的力量

最近跟幾個朋友不約而同聊到制度。在遇到指導老師二號(比比君)前,我對制度的感觸其實沒那麼深,大體上就是不同國家的學制對博論能否順產真的有影響。好比說,有些地方除了沒修課規定外,連跟指導老師的見面次數都沒規定,所以有可能半年才討論一次,要是走錯路一錯可能就半年才發現,非常恐怖。大概就是那麼膚淺。

會深入思考制度的重要性,完全是因為我的指導老師比比君要求我去讀相關的書。其中一本影響我很深的書是Paul Seabright 寫的The company of strangers。這本書一開始問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你有想過妳身上這件衣服是經過多少陌生人的手才最後到了你這嗎?

坦白說我不知道。棉可能是印度農夫種的,染織可能在孟加拉,剪裁可能在越南或柬埔寨,但設計應該是在哪個北半球先進國家吧,當然還有運輸跟店面人力。總之,我猜超過一百個人跑不掉吧。

換而言之,要有件衣服穿,是件非常困難的事,要很多人通力合作啊。

但只要做過分組報告大概都知道,人多不一定好辦事。人多有時口雜,有時有專門來收割的,有時更慘,還有來亂的!

所以這一切到底怎麼辦到的?

制度。

你要有一套可以讓大家各自專注在自己份內事、順暢分工的制度。用衣服的例子來說,今天就算每個人都心存善念要做事,沒有制度還是難以成事——一件衣服牽涉的環節沒有上千也有上百,沒有人可以聰明到掌握每個關鍵knowhow。沒有制度,這一切都不可能。

真正把人類跟其他動物區分開來的,是創造制度的能力。制度讓人類可以超越既有的專注力以及理性能力的限制,完成各種不可能。

年初到慕尼黑的BMW博物館玩耍時,對制度的重要性,感慨又更深了一層。

在BMW博物館看到德國在二戰前就做出的引擎,實在是各種軍武宅魂爆發,就拍了照傳給了宅宅朋友「所以這是一個落後百年的概念嗎?」

結果朋友說:「你以為2026年台灣就做得出來嗎⋯⋯」

共勉之。

 

民主的脆弱

 這週澳洲大選,這個過去十年來沒有任何總理有做滿任期的內閣制國家又有了更幽默的故事:執政黨團隊明目張膽地針對特定族群發假訊息誘使他們投票給自己。

Figure 1. 澳洲自由黨製作的「正確的投票方式」告示牌配色與澳洲選委會告示一模一樣,因此被指控操弄華裔民眾投票,新聞連結在此

澳洲的投票制度算是滿獨樹一格的。其一是澳洲是採強制投票制,沒去投票的人會被罰很多錢,所以澳洲投票率長期以來超過九成。

其二則是澳洲投票投給心儀的候選人時,不是採每人只能選一個自己最心儀的候選人,而是讓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喜好強烈程度排序,假設有甲乙丙三人,我最喜歡甲,最討厭乙,選票上我就要填132,說明我的偏好。開票時基本邏輯就是先看有沒有人拿到50%以上的第一名,有的話就結束開票程序宣布某某人當選,沒的話就先把第一名票得票最少的候選人在此輪踢除,然後繼續比誰是選民最親睞的備胎(第二喜歡的),然後重複上述動作直到比出結果。

嗯,真的很複雜,連玩過很多桌遊的我一開始都聽不懂規則(而且上面的介紹還沒有把上下議院的制度拉進來呢)。

強制投票這制度「理論上」的好處是逼迫大家都要參與政治(人人皆須投票),「實際上」的狀況是一堆人為了不被罰錢就亂投票。

至於偏好投票制理論上的好處是可以提供候選人額外的資訊、讓選民可以透過偏好順序傳達自己的想法。好比說我知道丙應該會上而且是個還堪選的對象,但我不想讓丙覺得我投他是因為我認同他(我最愛的甲甲太小眾,好比說),所以我第一名還是給甲,第二名才填丙,到時候開票,丙的團隊會知道其實丙會上不是每個投他的都喜歡他,而是大家權衡之下的結果。但實際上的結果是,每次大選都有很多策略性成立的小黨,然後選票就非常非常非常的長,根本沒有人知道所有的候選人是誰,好好去確認他們的政策還有選上後兌現政策的可能性高低。搞到最後就是,各大黨會印文宣跟大家報明牌,講什麼「你這區要我們xx黨的人出來的話,你就記得,按照95271436這樣填!」簡而言之就是澳洲版配票攻略。

坦白說我覺得在這狀況下配票是無可厚非,誰知道會不會一路比到第七喜歡的候選人,大家沒先說好要怎麼執行戰術的話,大戰略(勝選)就很難實現。但是澳洲執政的自由黨這次大選秀出了前所未有的下限,直接用中文在投票所外寫「正確的投票方式是在自由黨候選人旁寫ㄧ,其他按順序數字由小到大。」

這真的非常誇張。澳洲這邊真的很多華人,墨爾本這有個地方叫box hill,那邊完全只講中文都可以,有些餐廳甚至只有中文菜單,因為人真的很多,所以很多移民來的華人,真的一句英文也不大會說。如果這些華人選民看到這個海報,誤以為真的就要這樣投票才對,這其實也不太讓人意外。

我最近一直覺得,或許民主這麼脆弱,很大一部分是世界各國把民主參政全當成一個只要政府沒加以干預就能好好實現的權利,就像是遷徙自由一樣,要實現這個自由,只要政府不去干預即可(所以在哲學中這叫negative liberty,在此negative的意思比較是沒有任何「積極」作為,「不存在」干預)。但以最近的很多假新聞問題還有澳洲這個醜聞來看,要真正行使自己參與政治的權利,政府不能只是消極地什麼也不做,政府需要很積極地去協助選民了解到底「正確的投票方式」是什麼、更積極地辦理講座讓選民了解民主的意義,而不是放任一些政黨去誤導特定較為弱勢的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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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blesse oblige

 很多朋友問我對教改與階級流動的看法是什麼,坦白說我覺得問我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如果這問題真正要問的是教改有沒有促進階級流動,那應該要問經濟學家或社會學家吧?他們才有足夠的知能去做統計設計,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案。

我真正能回答的問題,是一個階級流動相對低的社會是否一定是不好的社會,因為這邊的好不好就跟政治哲學比較相關。針對這問題,我最近剛好也滿感興趣的,因為我覺得個滿棘手、滿迫切的問題。

為什麼棘手與迫切呢?因為我的經濟學家朋友告訴我,階級固化其實所在難免,即使是有相對公正的考試選拔制度亦同。她的博士論文是研究中國X二代,也就是官二代學二代與富二代,官二代就是兩代都當官,學二代則是兩代都當學者,而富二代則是兩代皆富。大部分的人一聽,直覺大概是,這三者中,一定是學二代比率最低,因為當官的「感覺」就能安排子女當官,有錢的「感覺」兒女也沒那麼容易一代內就敗光,學者「感覺」就是自己也要很努力才行,跟前兩者不一樣。答案是,按照目前有的資訊,學二代比率最高。

朋友在飯局上宣布答案時,所有的人都感到詫異無比,怎麼會是學二代呢!但她笑著問我們:「我們今天這桌飯,有任何人沒有大學以上的學歷嗎?以後成家立業,你我的子女平常接觸到的叔叔阿姨,不也都是我們這幫人嗎?」

當下這記棒喝,把我們都給打醒了。是啊,我們常常用極度個人主義的觀點去看待自己的學習過程與成就,以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掙來的,忘記了家中往來的長輩等也都會深深影響我們的學習動機與學習效率。好比說,如果我有小孩,我的小孩如果覺得數學很無趣很沒用,我只要一通電話就能請經濟學家朋友給孩子各種「其實數學很好玩很有用喔」的家教,這種家教說真的不是有沒有錢能請得起的問題,而是一般人根本請都請不到。

我的好朋友幾乎都是台成清交以及有海外名校學歷的,平常聊天的話題對很多人來說也是高來高去(但我們真的只是覺得這些話題有趣),潛移默化之下,我的孩子要對學習不感興趣、課業成績不太出色也是滿困難的。更何況智力相關性徵有高度遺傳性,這樣內在外在條件加總起來,學二代比率高是合情合理。

但這就導致一個非常糟糕的情況。台灣到現在還是有非常多人「感覺」教育可以促進階級流動,而且這也該是教育的目的之一,但根據我經濟學家朋友的研究,還有我無聊向親朋好友詢問交友狀況得到的回應都表示,長久下來,階級固化是所在難免,聯考或學測怎麼改都一樣。除非我們要把整個社會弄得像柏拉圖的理想國,固定時間大家交配,確保沒人知道孩子的爸是誰,讓每個參加過交配大會的男性都把每個新生兒當成自己的去照顧,徹底斷絕家庭的社經背景孩子的影響。只是,我們又孬,不敢這樣主張。

但一個階級越來越固化的社會一定就不好嗎?這倒也未必,我覺得關鍵在於這樣的社會有沒有相應的機制去照顧整個社會的各個階層的民眾。

Noblesse oblige這個機制就非常有趣,而且我也認為是個階級固化已然成形的台灣社會急需了解的概念。這個概念在中文中常常翻譯成貴族義務,跟西方傳統的「有權利就有相對的義務」這樣的right-duty framework有很密切關係,唯一差異在於,貴族義務通常講的是特權(privilege)而不是權利(right)。

這個概念要說的是,出生於貴族之家往往給人諸多特權,像是可以上學、可以影響政局等等的,總之就是除了贏在起跑點外,一路上能量棒跟遞運動飲料的人還比別人多,隨便都是人生勝利組。但是作為勝利組,要時刻提醒自己,除了享受從他人手中拿到能量棒跟運動飲料的特權外,自己也該肩負起只有勝利組的貴族們要負擔的特殊義務。所以出生在西方傳統的貴族世家不一定那麼勝利(爽),往往,這表示從小就接受極其嚴格的教育訓練,以便日後貢獻社會。

台灣社會雖然沒有貴族制,但這個精神還是很值得學習。出生在社經背景比較好的家庭享有了各種父母積攢的文化資本,這是一種特權而不是人權;享有特權就該承擔相應的義務,去幫助他人、去貢獻社會。

我說不上什麼聖人也沒多勝利,但這確實是我長期協助社區教會幫忙教難民背景的孩子寫作業的原因之一。我所擁有的一切,有太多都是來自於我的運氣——在國外生病搞不清楚要買什麼成藥、要怎麼吃藥,丟個訊息就有人回我;學習寫程式不懂為什麼我的程式跑不動,code給朋友看,一下就有答案;出門開研討會因為窮沒地方住,所以當地的朋友賞我個沙發睡——我有的這些,當然一部分也是我平常廣結善緣,但我很明白,我有機會去結這些緣,一大部分是因為我從父母那獲得的特權。如此不知感恩,不盡可能用我透過這些特權獲得的能力與資本幫助運氣未必那麼好的人,真的不是我。

話又說回來,如果階級固化所在難免,那教改什麼?庸人自擾?沒事找事幹?我會說,教改改得讓有不同長才與性向的孩子有更多機會認識自己,不也是一種可欲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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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界的虛偽

 這幾年我其實常常在想要不要就離開學術界。倒不是我混得不好,我想我在同儕間算還可以的。會常常想、越來越常想,或許去業界比較好的原因,主要是越來越看不起高等教育產業的虛偽吧。

Fig 1. 截圖自Twitter

哈佛給一年的合約,但健康保險只給十個月——真是卓越啊。最近看到報導,我才知道我服務的某澳洲頂大有高達七成多的教職員是約聘或是領時薪,有些人可能在學校十幾年了還是約聘——真是很高尚啊學術界。好朋友因為工作搬到地球的另一端,但本來隨後便跟上的伴侶,變成了前伴侶——好常見啊,支離破碎的家庭。

這都不是孤例。但虛偽的高教界,只會說著卓越,像是老鼠會一樣鼓勵學生唸研究所成為付學費的下線,然後當學生畢業要找學界工作找不到長期而穩定的職缺時便說,這是因為你不夠優秀,完全不提五六零年代大部分的教職都是永久缺,而現在可能僅有兩三成是。

小時候以為這叫鬼故事,長大才知道這叫日常。

這一切都很虛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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