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ecessity of Experiments in Living

Hi H

昨天跟你分享的東西好像有點多,擔心你一下無法消化,想了想,覺得還是再另外寫篇文章給你,以及可能跟你處於相同狀況的朋友,讓你、以及跟你處於相同狀況的朋友們可以慢慢思索。這封信的先後次序安排,是以「我覺得」對現在的你、以及跟你處於相同狀況的朋友來說,最重要的事是什麼開始談,越是細枝末節的,就擺在越後面。

跟你這樣短短的聊下來,我猜,目前的你應該對於自己未來想要以什麼方式貢獻這個社會還很迷惘。這完全不是你的問題,這是台灣的教育的問題。我們的教育體制把學生的時間塞得滿滿的,乍看之下,我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都學到很多新東西,但與此同時,在這樣的體制下,除了類組、科系的選擇外,我們往往沒有時間去更深入的想自己到底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或許是因為我們所處的儒教文化圈將「讀書」的價值抬的非常的高,許多人對未來還沒有明確的想法的人在面臨到是否要繼續讀書還是出社會時會選擇繼續讀書,畢竟,不管怎麼樣,只要是在學校,都有在學習,都有在進步,那一邊讀書一邊思考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是很好嗎?

我可以理解這樣的想法,但與此同時,我會想要進一步地問,「假若」今天促成自己繼續讀書的原因其實是不大知道自己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那繼續待在學校讀書是最能夠幫助自己了解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的方式嗎?還是說,有其他的方式是更能讓人了解自己的呢?

這是為什麼我跟你分享了Mill在台灣比較少人聽過的experiments in living還有Laurie Paul很知名的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Mill跟Paul的論述實際關心的議題不同,但是合在一起服用,對當時一樣徬徨的我而言,幫助很大。Mill的experiments in living講的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ought to )擁有自由的探索不同的生活樣態的自由,只要我們探索的過程中沒有傷害到他人,沒人有權可以阻止我們。這個論述隱含了兩個預設,一個是「探索是有價值的」,一個是「傷害原則」(Harm principle)一樣適用於自我探索的過程。傷害原則的適用性我想應該不需要繼續論述,但是,探索的價值,就有趣了——為什麼要探索?為什麼探索是有價值的?Mill在On Liberty的第三章Of Individuality, as One of the Elements of Well-Being(論個體性作為活得好的要素之一〔註一〕)的說法是這樣的:

That mankind are not infallible; that their truths, for the most part, are only half-truths; that unity of opinion, unless resulting from the fullest and freest comparison of opposite opinions, is not desirable, and diversity not an evil, but a good, until mankind are much more capable than at present of recognising all sides of the truth, are principles applicable to men’s modes of action, not less than to their opinions. As it is useful that while mankind are imperfect there should be different opinions, so is it that there should be different experiments of living; that free scope should be given to varieties of character, short of injury to others; and that the worth of different modes of life should be proved practically, when any one thinks fit to try them. It is desirable, in short, that in things which do not primarily concern others, individuality should assert itself. Where, not the person’s own character, but the traditions or customs of other people are the rule of conduct, there is wanting (匱乏的) one of the principal ingredients of human happiness, and quite the chief ingredient of individual and social progress. (Mill 2003,  p. 122; my italics & highlight&Chinese translation)〔註二〕

Mill對experiments in living的論述基礎與他論述言論自由的重要性的基礎是一樣基於對人的不信任:人都會錯,人掌握的知識往往只是半桶水。言論自由很重要,因為我們都會犯錯、對真理都是一知半解,所以我們需要透過不斷的討論與辯證(或是讀作互嘴)才能更加接近真實。在生活中實驗(experiments in living)很重要,因為我們對於什麼樣的生活是最美好的生活的理解往往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我們需要透過體驗不同的生活樣態,對自己進行實驗才能更加了解到底什麼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快樂(happiness)。Mill這邊強調的「屬於自己的快樂」,我認為,也解釋了為什麼On Liberty的第三章會叫做Of Individuality, as One of the Elements of Well-Being。第三章的標題開宗明義(explicitly)就將「屬於自己的快樂」為什麼重要的預設說了出來——因為,要活得好,得要活得出個體性(individuality)來。用更口語一點的方式說就是要活得好,得要活得有自己。我會說這是預設,是因為我們當然可以質疑Mill活得好是否真的需要活得有自己,我完全可以想像有些人會說活得好的關鍵是活得沒有自己,尤其是對有信仰的朋友。因為對她們來說,活得好就是奉獻就是服侍。

透過這一小段文字,我們可以充分地回答先前我們問自己的兩個問題「為什麼要探索?」、「為什麼探索是有價值的?」。對Mill來說,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為什麼要探索,原因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可能犯錯,我們擁有的知識也都不夠全面,所以我們要探索。至於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探索有價,答案也很簡單,因為探索出的自己,是通往活得好的要素之一。如果我們想要活得好,我們就必須要把自己當成實驗品,一直實驗、一直試驗、一直檢驗,直到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

如果我們同意上面的論述,那我們接著該問的,不是非常自然的,便是留在學校繼續讀書真的有助於我們有效地實驗、試驗、檢驗哪樣的快樂會是屬於自己的快樂嗎?對此,我想Laurie Paul的切入點,比Mill要來得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怎麼說呢?因為Mill的談法,是從個體性的重要去談,他的著眼點不是我們該怎麼進行實驗、試驗與檢驗。但Laurie Paul就不一樣了。Paul (2014)談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是從decision theory 出發的,她是從我們該怎麼做出一個理性的、好的選擇這樣的問題出發。好比說,還沒結婚生子的人可能會想知道自己該不該選擇結婚生子,因為自己搞不好會喜歡,也搞不好會不喜歡。沒吃過榴槤的人可能也會想知道自已該不該吃吃看榴槤,因為,一樣的,自己搞不好會喜歡,也搞不好會不喜歡。

L. A. Paul的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

有些朋友聽到這個問題,膝反射可能會想,「那就問結過婚/吃過榴槤的人啊」。但是,就像有的人喜歡吃香菜有的人仇視香菜一樣,一個從沒吃過香菜的人當然是可以收集各方大德對香菜的評價,藉此做出選擇,但是,些評價,最終最終,都是他人針對他們自己吃過香菜後的體會的證詞(testimony),這跟我們「自己」到底會不會喜歡香菜的味道,畢竟是兩回事。

有些朋友可能會說,「那就用自己吃過的類似的東西去推測自己喜歡的機率有多高也可以」。我認為這也是非常合理的切入方式。但問題是,香菜這樣特別的香草,我真的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吃起來像香菜的味道。一樣的問題也發生在榴槤、山茼蒿、芋頭這些東西上。沒吃過就是沒吃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Paul 認為,在這種沒吃過就是沒吃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的狀況下,我們真的也沒有辦法談什麼「如何理性做選擇」。我們必須真的自己去體驗過一次,然後才能開始談「理性做選擇」。唯有透過親身體驗,我們才能得到這些我們無法得到的經驗,她稱此為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註三〕。Paul 在演講時,常常用「該不該吃吃看榴槤」當開場,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希望大家可以意識到,這種可以改變我們的既有知識的 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其實到處都是(稱之為epistemically 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我們只是沒有特別留心自己常常根本無法做理性判斷,只能透過試了再說的方式更新自己的決策資料庫。

如果Paul的論述是對的,那一直待在學校裡,很有可能不是一個最有效的實驗、試驗與檢驗什麼樣的快樂是屬於自己的快樂的方式。「讀大學」跟「讀研究所」雖然有非常大的差異,這差異我甚至是覺得可以貼上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的標籤,但是,在要體驗到做研究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是非常容易的。給自己三個月的時間,開始從議題的文獻回顧做起,自己一個人思考自己對這些議題的看法是什麼,思考自己可以如何在既有的討論上做出貢獻,如果自己在這段過程中感受到的是不斷被誘發的好奇心(作者這樣論述的預設是什麼?這幾個觀念之間的關係真的是這樣嗎?),那我們可以安心地說,是的,做研究的體驗對自己來說是有趣的、好玩的。但如果,這段過程給予自己的是更多的徬徨與壓力,那我們也可以開心地總結,是的,自己是個喜歡讀書、學習新知,但是沒有那麼喜歡「做研究」的人。這樣認真體驗過三個月,其實該獲取的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 也都獲取的差不多了,可以判斷自己是否喜歡做研究了。這個經驗當然是非常重要的沒有錯,但是,這個經驗不需要透過繼續待在學校、讀研究所才能獲得。我們該問的更重要的問題是,除了這個經驗以外,學校還能給什麼?有沒有可能,真正屬於自己的快樂,學校裡面根本體驗不到?

這是為什麼,我這幾年來一直推薦學生先出社會。出社會不只是了解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運作的(如:貿易與交易倒底是怎麼回事、銀行存在的意義、利率與稅對整個社會上上下下的影響,「互相」到底是什麼),讓自己在思考公平正義相關的問題時,可以貼著這個世界去想,而不是憑空想像出一個社會,然後論述這個社會該怎麼怎麼運行。同時,這些經驗也能成為日後自己思考的養分:沒繳過稅的人通常都會政治哲學中的libertarianism感到不置可否,well,試試看去所得稅隨便就要繳到30-40%而且政府效能不彰的地方工作,我相信這個「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會讓人對libertarianism的道德直覺整個洗牌。另一方面,出社會也是幫自己快速、有效地收集各種在學校收集不到的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 的好方法。這些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有可能極其異質,假若每個極其異質的體驗都可以讓我們有效推論、猜想自己是否會喜歡與這些體驗相似的十個體驗(如:從沒吃過小蕃茄的人在吃過玉女小蕃茄後,可以透過這個經驗猜測自己喜歡吃聖女小蕃茄的機率有多高。)。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透過experiments in living去最大化自己可以體驗到的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從而有效地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

不過,有的時候,我們體驗到的經驗可能過於transformative了,我們有可能無法再去談「『我』喜不喜歡、『我』該怎麼選了」就是了。好比說生育作為一種體驗,以我有限的人生閱歷來說,我真的還沒遇過一個朋友跟我說產後對生育的想法一如產前的預期,有些幽默的朋友甚至用BC (Before Children))與AD (After Delivery)去談生育對自己的改變有多大〔註四〕。Laurie Paul作為一個生育過的女性哲學家,對此也有第一手體驗,她認為這樣的體驗對人的衝擊,大到已經不是獲取了自己無法從其他管道或取的知識經驗(epistemically 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了,這樣的體驗甚至改變了一個人(personally 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註五〕。生育前我們看重的事物與價值可能與生育後我們所看重的事物與價值完全不同,如果是這樣,那BC紀元的自己,怎麼有權利(right)去幫AD紀元的自己做決定呢?這兩個自己只是剛好在時空上剛好先後出現,共享一個肉體與記憶而已,實際上已經是兩個不一樣的人了。我們很難去談AD之後的各種改變之於BC的自己是好是壞。但,這個討論,對於現在的你來來說,應該不是這麼重要就是。

走筆至此,希望你可以充分理解為什麼我會推薦你先試試看自己喜不喜歡「做研究」的感覺、先試著出社會看看,然後再做是否要申請研究所的決定。中文中談研究所,往往是用「讀」這個動詞去談,這其實非常misleading。即便是碩士,研究型碩士階段已經不是被動的聽講、寫老師指派的作業了,這個階段提供給你的是學習當一個獨立的研究者,執行一個小型的研究計劃的機會。

如果我前面所論述,研究經驗可以算上一個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一切正確,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因為要獲得這個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其實不花多少錢。你可以先針對你昨天跟我提及的議題在Phil Paper,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這些網站上做基本的文獻回顧,了解目前大家在討論的議題是什麼。如果你讀一讀發現自己沒有「被電到」的感覺,那果斷棄坑也沒有不好。你也可以到Philos-L mailing list的archives (https://listserv.liv.ac.uk/cgi-bin/wa?A0=PHILOS-L )上去看最近這幾年的研討會大概都是針對哪些議題,Society for Applied Philosophy的網站上也有提供每年的年會與會人的論文摘要大綱,透過這些方式讓自己視野更開闊一點,找到適合自己練習做研究的題目。好比說,去年的Society for Applied Philosophy年會有人討論的議題是北美學界很常見的partner hiring (錄取者的伴侶連同錄取者一起獲聘)是否符合公平正義,我猜這個議題你可能從沒接觸過,但你可能會覺得比起你昨天提及的議題更加有趣。所以,先廣泛的瀏覽是非常重要的,千萬不要因為某些議題現在「很紅」,就從眾追隨。這樣做不會幫助你找到你的individuality,當然也不會幫你找到快樂(如果Mill是對的)。推薦你先廣泛瀏覽目前大家討論的議題是什麼只是讓你有個起頭的方向而已。

選定好練習的議題後,先下載該議題中看起來最讓你感興趣且最多人引用的文章,下載十到二十篇,開始進行第一輪的文獻回顧。在這個階段,除了仔細閱讀以外,你也需要好好的針對每篇你找到的文獻做讀書筆記,你需要把每篇文獻要論述的題旨是什麼、為什麼作者認為這個議題重要、作者的論證是什麼(並且進行深度分析,重構作者論證中的前提、推論以及最後的結論),然後寫下自己對作者的論證的看法(如:前提一沒問題,但是前提二到前提三中的xxx其實是不一樣的東西,前提二的xxx是yyy,前提三的xxx其實講得是zzz,有偷換概念的問題),以及自己在看完這篇文章後,對這個議題初步的想法。反覆操作,直到你完成第一輪文獻回顧後,再開始組織自己對這個議題的諸多想法,思考怎麼樣做才能最能將自己的想法呈現出來。然後再因著這樣的草稿,回頭查看第一輪文獻回顧中的文章引文中,有哪些還沒讀過的文章看起來跟自己要論述的方向有關,把這些文章通通打勾起來、一個一個下載,然後進行第二輪文獻回顧,一邊看,一邊幫助自己重構自己一開始的想法。同時,你也可以開始搜尋讓你非常欣賞的文章的作者在哪裡任教,為日後的「萬一想要繼續做研究」做初步的「指導老師文獻回顧」。關於怎麼做好文獻回顧,我建議你好好讀過一次Umberto Eco的How to Write a Thesis,對,就是寫傅科擺跟玫瑰的名字的那個Eco。讀英譯本,中譯本不管是繁中還是簡中都翻得很爛。繁中是第一頁就有不知所云的狀況發生,所以不要浪費時間跟金錢在這個糟糕的譯本上。

即便只是這樣簡單的練習,你應該已經開始感受到,如果沒有一套管理筆記與文獻的方式的話,自己一兩個禮拜後就會找不到這些文獻與曾經寫出的吉光片羽。所以,我推薦你下載Zotero 這個免費的開源書目管理軟體來管理你下載的文獻,然後使用Scrivener這個可以免費試用30*24*60*60秒,只有開軟體時才會開始算是用時間的寫作軟體來管理你的心得筆記。詳細要怎麼使用,作為練習研究的一環,你可以到youtube上去查查看別人是怎麼用的。

至於你說的,很希望自己分析能力變好,可以像我一樣很快地抓出論證的結構,我推薦你仔細閱讀、手抄Shelly Kagan的Normative Ethics、John Sturt Mill的On Liberty、Peter Signer的Practical Ethics。只要你可以把這三本書的筆法內化,你的思路就會清晰起來。先後次序來說,我推薦你先好好抄Singer的Practical Ethics,因為這是一本課本,你會學到他怎麼分析論證、攻擊論證,而且他的英文非常淺顯易懂,我非常推薦。然後是Kagan的Normative Ethics,Kagan這本書的分析也非常精湛,抄這本書的好處在於,你可以跟著他一步一步學習怎麼去拆解出一個議題中牽涉到的不同的道德上相關的因素(morally relevant factors),這是我截至目前為止,讀過的寫得最精湛的規範性倫理學教科書,真的非常得好,一邊讀一邊可以感受到Kagan有多sharp。最後是Mill的On Liberty,抄原文的,然後對著Bennett的現代英譯本讀。Mill的英文雖然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沒有那麼好懂,但是當你內化了他的語序後,就可以開始欣賞他的邏輯鋪陳。精讀Mill對你日後要再往前讀,讀Locke、Hume那些英文寫得更加英文皮拉丁骨的人的作品也會很有幫助。為什麼我知道這樣做很有效?因為我就是這樣練出來的。這世界沒有多啦A夢的記憶吐司,要有效內化大哲學家的思考方式,精讀、手抄,是我目前是過的最有效的方式。花再多錢上再多課,都比不上自己跟著這些大家的文字慢慢往前。

希望這些分享對你有幫助。

References

Anderson, E. (1991). John Stuart Mill and Experiments in Living. Ethics, 102(1), 4-26.

Eco, U. (2015). How to write a thesi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MIT.

Kagan, S. (1998). Normative Ethics. UK: Westview Press.

Mill, J. S. (2003). On liberty (D. Bromwich & G. Kateb Ed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Paul, L. A. (2014). 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aul, L. A. (2015). What you can’t expect when you are expecting. Res Philosophica, 95(2), 1-23.

Singer, P. (2011). Practical Ethics (3rd 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註一:Well-Being在中文中通常翻譯成幸福,但我覺得幸福在中文中乘載了太多太多的情緒,而且,在中文中,幸福與快樂往往被視為是同義詞,所以我在此翻譯成活得好,讓讀者在讀的時候不會把well-being跟happiness當成同義詞。順道一提,Elisabeth Anderson有一篇針對experiments in living的文章叫做John Stuart Mill and Experiments in Living,還滿有趣的,推薦。

註二:Mill的英文還是有受到拉丁文的文法結構的影響,語序跟我們熟悉的當代英文常常有所差異以外,有一些用詞我們現在也比較不會用,像是只要是講到lacking,他基本上都是用wanting,所以讀起來常常讀不大通是很正常的。我自己也沒有受過early modern English的訓練,直接讀也很容易讀錯,所以我在讀Mill的時候,我都會對照著最近剛過世的Jonathan Bennett的現代英文譯本讀。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目前由Bennett的家人協助維護的Early Modern Texts(https://www.earlymoderntexts.com/texts)下載翻譯

註三:Laurie Paul很會演講,youtube上可以找到很多她針對這個議題的演講。這邊簡單提供她自己用短短15分鐘講完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的影片連結,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按關鍵字索更多影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QXBx36R_EU

註四:感謝吾友知名譯者白舜羽君以及魏君穎老師發明這個區分!實在有夠精闢!

註五:她有一篇文章就叫What you can’t expect when you are expecting ,(那些你無法預期的孕料之外)有夠幽默。其實我覺得她這篇2015的文章就已經把2014的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整本書最有趣的地方講完了。除非對她做得比較 formal 一點的部分有興趣,不然不需要看2014的書。

2025 的第一餐

2025的第一餐是義大利米米麵(risoni)佐橄欖油熟成鮪魚

一邊吃著一邊覺得人生真的越過越簡單,簡單到,不說,看了照片的人還以為這是哪裡來的窮學生,怎麼新年一開始就這麼寒傖。

算了算,米米麵500公克不到台幣80元,我一次約吃50克,等於大概8塊。而鮪魚罐頭一罐也就約莫二十塊台幣,所以加總起來,我的2025新年第一餐花不到30塊台幣。

這麼吃,也不是因為沒錢,單純是懶,而且剛過新年的凌晨一兩點,連鎖速食店也早已休息打烊,而我也不是一個支持二十四小時營運的人,自己隨便一下,也就過去了。

算完我這樣一餐的花費後,很難不繼續想其他的柴米油鹽相關問題。或許是跟最近在廣發吉光片羽大智大慧早已得證菩提的友人胃大師超時空共振到了,突然開始算了起來,假若不考慮居住成本,只算上飲食(假設一餐50塊台幣),要把我自己養活到80歲要花多少錢。

這計算太簡單,小學生都會算,不就是50的餐費乘以3餐、再乘上365天,最後再乘80減掉自己目前的歲數。

嗯,滿簡單的。但按出來的數字還是嚇到我。怎麼這麼的低?我沒算錯吧?

根據計算結果,如果我真的除了對知識以外的名利、頭銜、物質等等的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所求,我早就可以躺平無事讀閒書,不用為別人只會用生成式AI交作業的子女操心他們大學畢業後該怎麼辦。

而且,事實上我還真的可以不用考慮居住成本,因為家裡在鄉下是有塊小地,我平時甚至可以就種菜自己自足,連飯錢都省去了。

想到這裡,真覺得過去幾年來的焦慮不安、為了工作機會而去投的那些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研究計畫而導致的moral injuries ,真的都是無明。

但,比較起來,或許是數學算得好了點,不再那麼擔心得要上街要飯這種於我來說根本不存在的未來後,現在看到什麼什麼系所又因為財政考量而被裁撤的新聞已經沒有什麼情緒波動[註一]。思緒只是飄向他處,想著:

「在這樣崩塌下去,還能用顧城的圍城做譬喻嗎?沒了牆,就沒有什麼裡面的人、外面的人的區別了呀!」

謹獻與在得證菩提的路上的大家。


註一:英國開始有學校裁撤化學系,是的~連化學系都可以被裁~不過化學家要轉去業界是很容易的,我們不用幫人家瞎操心。
https://www.bbc.com/news/articles/c14l3e71m4jo
https://www.chemistryworld.com/news/university-of-reading-proposes-closing-its-chemistry-department-next-year/4020518.article

Yellowface

今天讀完匡靈秀的yellowface,真心覺得她很猛,這麼年輕就敢寫Yellowface這種可以一口氣得罪白人、黃人(?)、SJW、沒人認識的平庸作家(?)、歐美出版人的小說…


我可以理解很多人聚焦在小說中談論少數族裔處境的原因,但真要說這本小說哪邊讓我覺得最有趣(最具哲學性?),我會說是…匡靈秀對「偷竊」的討論:作者親自去「取材」,去訪問別人,把歷史跟他人的生命歷程揉進故事裡,這就不是偷嗎?如果這不是偷,到底什麼是偷?


除了「偷」,這本小說最讓我驚訝的是匡靈秀對近代中國史、台灣史的掌握。我真的非常訝異。因為她之前到台大上的課程是開給不大會說中文的外國人的中文密集訓練班,她的中文能力應該是沒有很好。真沒想到她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能對近代中國史有這麼深的掌握,實在是佩服佩服再佩服。太厲害了。


不過,雖然我覺得這是個很成功的小說,但我應該是不會看第二次。因為匡靈秀模仿平庸的wannabe實在模仿得太惟妙惟肖,我實在不想要再次跟著平庸的wannabe用她的視角看這個世界、聽她的各種好高騖遠又尖酸刻薄見不得人好的心音…而且,書寫視角畢竟是平庸的wannabe,文字風格的選擇當然是…平庸的wannabe腦袋裡平常會有的風格…不是一個閒來無事想要療癒一下自己時會想從書架上拿來隨手翻翻、怡情養性的風格…

如果您自認為鴨鴨之友,那請相信我的推薦:推薦電子閱讀,不推薦紙本(?)
您真的不會想看第二次的!(除非您是帶文學創作的腦絲,有備課需求…)

西線無戰事?

昨天看了Netflix的西線無戰事,各種疑惑,當年到底是誰把西線無戰事翻譯成西線無戰事,因為西線不是沒有戰事,西線,有很多戰事,很多沒有意義的戰事——雙方確立了戰壕戰後,西線的戰事就以每次幾百公尺的距離,從東移到西,然後又從西右移回東,不斷擺盪。直到終戰,戰線都沒有太大變化。有變化的,只有雙方不斷累加上去的傷亡人數。

誰說,西線無戰事?直到最後的credit,我才注意到,「西線無戰事」的德文原名是Im Westen nichts Neues,比較直譯的翻法就是Nothing new on the Western Front。英文世界通行的譯名是All Quiet on the Western Front,我必須說,這也是很微妙的翻譯,因為,戰場,怎麼會安靜?高中時去打靶65K2,光在營區門口我就被槍聲嚇到,以為是artillery在實彈試射,後來才知道,那個巨響,是65K2。但,至少,人家沒有離譜的說西線沒有戰事。

Fig 1. Im Westen nichts Neues, 1st ed

前陣子跟科宅稍微聊到了充斥在中文世界的爛譯本,科宅的論述大概是這樣「如果某某人在讀爛譯本的時候可以知道這個譯本是爛譯本、爛在哪,那其實這譯本的爛不會影響到某某人攝取知識,因為他能夠知道這個譯本是爛譯本、爛在哪,就表示他已經知道了翻譯的好的樣子要什麼樣。所以讀爛譯本沒有關係。他已經知道了。」整個結構頗有Meno’s paradox的味道,只是好像哪裡怪怪的,我當下沒有完全被說服。

我對西線無戰事這個譯名的各種困惑,剛好幫我釐清了自己的思緒。我第一次聽到西線無戰事,是在歷史課上。作為學生,當時的囫圇吞棗地程度,膚淺到只是將書名背過去,完全沒有試讀去找原著譯本來讀(話又說回來,台灣的歷史課本那麼愛把自己弄成目錄要學生背誦,又有幾個人真有那個能力跟時間去好好了解課本上提及的經典呢?)。當年要是真的去找來讀,我大概依舊是各種困惑吧。困惑,為什麼這本小說會叫西線無戰事。我的困惑是真實的,但是我也沒有已經知道了什麼。我會知道這是個爛翻譯,是因為現在的我會一點德文,我知道Im Westen nichts Neues真正的意思是成西線沒有新鮮事、不變的西線。如果中文世界通行的翻譯比較貼近西線沒有新鮮事、不變的西線這兩個我隨便翻的標題,那看完了電影的我,也不會有這些疑惑。更不要說,中文世界中的爛譯本的問題,常常不是單純的中文皮外文骨(我是認真覺得,要看懂中譯本,外文能力要很強…),而是完全翻錯、直接忽略不翻譯,沒有直接對照原文,真的不會知道原來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還是堅持,爛譯本必須死。

做學術、走學術

 做學術跟走學術其實是不同的兩件事。
做學術,指涉到的是進行學術研究。這樣的活動,只要心中有個好問題、有相應的資源,任誰都可以進行。好比說,日本的明仁上皇對魚類特別有興趣,雖然他沒有大學教職,但這不妨礙他研究鰕虎亞目的分類學與系統發育學。友人S的母親則是在嚴重車禍後,不只失去另一半,還失去了一隻手臂與一隻腳。S的母親至此之後,無法像過往一樣出任意遠行,只能在住家近郊排遣閒暇時間。只是,出乎我們意料的,這樣的排遣,竟然給S的母親排遣出了對當地遠古歷史的興趣,開始系統性地(!)散步,撿拾、紀錄當地遺留下來動物骨骸,進行考古學研究。就這樣,S的母親的研究成果登上了考古學界的知名期刊,還獲邀成為英國皇家考古學會(Royal Archaeological Institute)的會員。本來大家還跟著S一起擔心S媽媽會不會因為不大能遠行而不再那麼快樂,但事後證明,我們做晚輩的,人生閱歷畢竟還是無法跟睿智的長輩比。最近一次聽到S的母親的研究近況,是S擔心自己的媽媽濫用看護。因為S的母親只剩下一隻手跟一隻腳,做樣本歸檔不是那麼方便,所以看護現在必須身兼研究助理,協助S的母親進行研究……
走學術指的則是以學術研究作為賺錢養活自己的方式(means)。也就是,把「學術」作為一個協助自己付房租、水電的工具(instrument),而非像是明仁上皇與我的友人S的母親一樣,單純的為了學術而學術,沒人給錢、自掏腰包也要學術的那種純粹為了智性上的快樂而學術的學術。由於走學術涉及能否透過學術活動獲取足夠的薪資來支付每日之所需,單單只是有好問題與相應的資源是不夠的,還要有機構願意收容自己、發給自己能糊口的薪資。許多的怨懟,便由是而生。
因為資源畢竟是有限的,體制內的學術職缺,當然也是有限的,總是會有人無法「走學術」的。而學術界作為一個由人構成的江湖,什麼樣的學術計畫能獲得親睞(也就是,研究經費與職缺),往往也不是取決於問題本身的重要性而已,更多的,是當下的浪潮。有一點coding能力的朋友可以到利物浦大學負責維護的Philos-L Mailing List的資料庫(https://listserv.liv.ac.uk/cgi-bin/wa?A0=PHILOS-L),用JOB這個關鍵字去爬一下這五年來的趨勢,做出來的結果,我相信大家都會覺得逗趣無比,在此我就不破梗,留待各位自行體會學術界可以多荒謬。浪潮變化之快,執行博士研究計劃到結束,就算只用了三四年,本來炙手可熱的議題,到了準備求職的那刻,可能連相關的研討會都沒剩多少。作為渺小的個體,能夠努力的,也只有做出自己感到滿意的研究而已,江湖如何風起如何雲湧,終究不是新科博士能決定的。
以我自己的際遇來說,我在繳交博士論文的半年之前便已開始求職。當時雖然有拿到兩個面試,但都卡在我尚未拿到正式文憑,因而無緣(澳洲跟英國一樣,博士論文的審核是玩真的,指導老師無權干涉審查的過程。我完全能理解開缺的老師不想承擔這部分的風險,選擇其他也很棒的年輕學者)。當下的我,也不以為意就是了。那時的想法很單純,就是,如果我在半年內就拿到了兩個面試,之後應該也會有適合我的職缺出現吧,尤其,兩位外審老師都是我直接在博士論文中正面交鋒(to read: 你們是錯的!我才是對的!)的頂尖學者,在這樣情況下我還以能以pass without corrections畢業,我根本不覺得我在求職上會有任何問題。但,沒想到,正式拿到文憑之後,整整一年,沒有幾個領域契合的職缺出現。期間我也不是沒有努力,我趁著學生簽證還沒過期,在母校教了一學期的書,也與領域內的知名學者接洽,一起寫了一個可以養我當博後的grant。無奈,這些努力,當時都沒有得到好的回音。我的人生就在一個又一個申請中不斷虛耗。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個機會,期待的情緒便越堆越高,因為我已經深刻理解到,下次再見到適合的機會,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接著,則是墜落。直到畢業後整整一年,我已經打算再過四個月就要停損了,我才獲得了第一個博後機會,然後,在我接受offer後的一個月內,跟我領域契合的職缺,如雨後春筍地冒出(N > = 3)。人生就是如此的荒誕。
這個過程,是個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就如L. A. Paul 說的,沒吃過榴槤的人,再怎麼想像,也無法想像吃榴蓮的感覺到底是什麼。而沒有體驗過這個過程的人,怎麼樣也無法理解那樣的絕望。我想,大概也是因為,這是個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所以體驗過的人再怎麼想要勸退想要走學術的莘莘學子,多半以失敗告終吧。
也是因為這個過程,我對聖經中該隱與亞伯(Cain and Abel)的故事有了更多的體會。故事中,亞伯與該隱是兄弟,崇敬神的兩人各自獻上了供物,當農夫的該隱,獻上的是他用心耕作得來的農作,而牧羊人亞伯,獻上的則是自己細心牧養的羊群生下的第一胎小羔羊以及羊膏。該隱與亞伯一樣愛神一樣努力,但怎料,神只接受了亞伯的供物。該隱便趁無人注意時,將亞伯殺了。第一次聽到這故事時我還是個只要有努力就會有收穫的高中生,我完全無法理解這故事到底要表達什麼,我只覺得聖經真是莫名其妙。走過這一遭後,我才比較理解這則故事要表達什麼。我的怨懟、嫉妒、失落,跟該隱如出一徹。我沒有辦法真正接受,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一樣努力、一樣認真、一樣值得獲得自己想要的親睞,所以我才會如此痛苦。但是,再怎麼痛苦,也不該對他人口出惡言、心生歹念。要記著,不是只有自己努力,其他人也都很努力。
Titian的該隱與亞伯
大概也是因為走過這一遭,所以對能否走學術,看得越來越淡。我自己很清楚,倘若不是我的父母與兄長的支持,讓我不用為住宿與三餐煩惱,面對現實壓力,我大概早就已經放棄走學術了。這跟我有沒有能力走學術無關(事實證明我是有能力的),是跟我的財務風險耐受力(也就是,我可以承擔失業、沒有收入多久)還有我的機運(有沒有機構剛好有相關人力需求)有關。與此同時,我也更加確定,我是真的喜歡做學術。而我會有興趣的問題,不需要什麼高昂的儀器設備,也沒有碰到大動物小動物,研究不需要有IRB背書也可以出版。在這樣的情況底下,我不需要走學術,也可以做學術,我已經很幸運了(有些研究真的非常非常花錢)。
作為一個不再forever 21的大人了,我也不覺得納稅人有義務因為我的學術表現還算可以,就一起供養一個職缺給我。畢竟,做哲學是很個人的事情,我覺得有意思的題目,別人不一定會覺得有意思,就跟我覺得好看的漫畫,別人不一定覺得好看一樣。倘若今天有個研究一個我完全不感興趣而且覺得根本是胡扯的題目的人跑到我面前來要我贊助,我絕對是一口回絕。別人不想贊助我,也是剛好而已吧。人是互相的。
要向S的母親看齊,當個成熟、有趣、又睿智的大人啊!
僅獻給每個陪我走過這些emotional rollercoaster的人、有過這段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知道我在講什麼的人,以及因為尚未體驗過這段transformative experience,而無從做出informed decision的莘莘學子
藉機安麗一下L. A. Paul 的what you can’t expect when you’re expecting,讚讚讚!
https://lapaul.org/papers/transformative-experiences-rp.pdf

KIERKEGAARD

 繼續在limbo中的生活,回想起三年前,也是一盤狼藉。

整理了整理情緒,打算,就做到手上的稿件都交出去為止,卻在文獻回顧時意外看到這段話

Det er ganske sandt, hvad Philosophien siger, at Livet maa forstaaes baglaends. Men derover glemmer man den anden Saetning, at det maa leves forlaends. Hvilken Saetning, jo meer den gjennemtaenkes, netop ender med, at Livet i Timeligheden aldrig ret bliver forstaaeligt, netop fordi jeg intet Øieblik kan faae fuldelig Ro til at indtage Stillingen: baglaends.


“It is really true what philosophy tells us, that life must be understood backwards. But with this, one forgets the second proposition, that it must be lived forwards. A proposition which, the more it is subjected to careful thought, the more it ends up concluding precisely that life at any given moment cannot really ever be fully understood; exactly because there is no single moment where time stops completely in order for me to take position [to do this]: going backwards.” 

Often shortened to “Life can only be understood backwards; but it must be lived forwards”—in Danish, Livet skal forstaas baglaens, men leves forlaens.

Søren Kierkegaard, Journalen JJ:167 (1843), Søren Kierkegaards Skrifter, Søren Kierkegaard Research Center, Copenhagen, 1997–, volume 18, page 306.


perhaps I should seize this opportunity to read either/or…?

有錢人、有閒人

前幾天複習拉丁文當消遣,看到了一句據說說是Seneca留下的話

Si quando satis pecuniae habebo, tum me consilio et philosophiae dabo.

「如果以後有足夠的錢錢,人家要把自己獻身給智慧跟哲學>”<」

我看了大吃一斤,半斤是因為我完全沒印象以前學拉丁文有學到這句話。另外半斤則是因為,這句話用的habebo是第一人稱單數未來式,也就是說,Seneca在說這話時,是在哀嘆自己錢不夠用,所以不能獻身於智慧與哲學嗎?!實在太警世了!太警世了!

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Seneca雖然是重要的斯多葛學派思想家,但他絕對不可能窮,他可是那個火燒羅馬、逼自己自殺的Nero的老師啊。

隨手一查Seneca 的資料,才發現Seneca不只一點也不窮,他根本有錢到爆,與他同時期的人甚至稱他為Seneca praedives,胡亂翻譯一下,意思大概就是「靠背有錢的Seneca」。

所以,他到底多有錢?希臘的史學家Cassius Dio 留下的作品指出,Seneca的身價大概是三億sesterii 。平均身價約為五百萬sesterii的 羅馬元老們,完全無法跟財富PR值高達99.99%的靠背有錢Seneca相提並論。

用麵包指數來看,當時一sestertius 就可以買兩條麵包。他就算每天吃兩條麵包,也要吃821917年才能把自己的錢都花完,到底是為什麼可以說出「如果有足夠的錢錢」這種話讓人困惑的話呢⋯⋯?

翻了一下Seneca的書信集,才發現事情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樣。

這句話,是Seneca用來酸朋友說的。

Seneca的意思大概是這樣:你總是給自己找藉口,說要管理事業、要為錢走撞,沒時間想哲學,你說等你都忙完了、存夠錢了,你就可以愛智慧(原文:nondum habeo quantum sat est; si ad illam summam pervenero, tunc me totum philosophiae dabo),你為什麼不把生活過得簡單一點?錢是會少賺,可是你就可以把多出來的時間拿來愛智慧了,這不是很好嗎?

Well said 靠背有錢Seneca!

某意義上來說,我是同意Seneca的。讀哲學、想哲學,跟做貴貴的理工科實驗比起來,是真的不怎麼花錢。以這篇廢文來說,參考到的資料除了大學時買的Wheelock’s Latin課本,其他東西通通都是網路上的免費資源(如wikisource上的Epistulae morales ad Lucilium)。所以,我同意Seneca,想讀點哲學,不需要「等到」有錢後再讀。

但這也是我不盡然同意Seneca之處。這邊箇中關鍵在於,有錢人未必是有閒人,有閒人也不一定是有錢人。只是,要讀點哲學,必須要有點閒。而要有閒,自然不能處於一個需要為錢煩惱的狀態。能否脫離這種狀態,當一個有閒人,常常不是自己決定的。當一個人肩上扛了一整個家族時,能說不幹就不幹嗎?能說我要自願貧窮簡單過活就好嗎?

Seneca有錢到被稱為靠背有錢的Seneca,手下大概有不少能幹的奴隸可以幫自己打理瑣事。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條件。

大學時的我身上沒有任何責任,連學費生活費都是父母給我的。指責下班後在家放空看電視的父母不讀點書的我,當時實在是太年輕了呀。

所以我現在遇到年過三十還在哲學難波萬的人,下意識就是閃得遠遠ㄉ。你們自己forever 21就好了,我無法。

續利維坦

 感謝網友 蔡旻遠 分享的利維坦中譯本考古心得!

平心而論,這個譯本算是滿優秀的。我現在對中譯本的要求非常的低,我只求(一)不要翻譯翻到我看著中文就可以回推英文原文是什麼,以及(二)創造性超譯。

我隨手抽查(?)的幾頁,朱敏章這個譯本完全有達到我這兩個標準。

以第十三章的開頭兩段來說,雖然譯文仍有諸多值得商榷之處,但Hobbes的意思基本上是沒有被曲解。比方說第十三章開頭Hobbes論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其實沒有很大的部分,朱的譯文是:

「然總然觀之,人與人之相差甚微。故一人所可享之利益,絕不能謂別一人不配享之。」

直接看過去,這個中文非常的通順,沒有令人討厭的翻譯腔。Hobbes的意旨也有傳達到,只是有點可惜的是,後面的「故一人所可享之利益,絕不能謂別一人不配享之。」與原文要說的事情,有很微妙的出入。

yet when all is reckoned together, the difference between man, and man, is not so considerable, as that one man can thereupon claim to himself any benefit, to which another may not pretend, as well as he.

原文主要說的是人類的生理條件雖有不同,有些人很明顯就是比別人強壯,但把總總條件都考慮進去後,我們會發現,這些差異沒有大到讓身強體健的人可以「宣稱」自己有其他人沒有的「優勢」。我猜朱敏章的譯文,是受到原文中的benefit的影響,然後也沒有注意到後面的pretend的意思是lay claim to (quality or title),所以譯文跟著變成「配不配」的問題。配不配,在我的認知裡,比較相關的詞是deserve、worthy。

原文中的benefit,應該是 an advantage or profit gained from something的意思。Jonathan Bennett的英英譯本就是這樣翻:

yet taking all in all the difference between one and another is not so great that one man can ***claim to have any advantage of strength or skill or the like*** that can’t just as well be claimed by some others.

如果我們今天讀利維坦不是只是要讀個大概而已,是要好好的精讀,那朱敏章這邊的翻譯,雖然譯文通暢,也沒有偏離Hobbes的意旨太多,讀他的譯本還是沒有辦法真的讀到Hobbes這邊要說的東西是什麼,原文的「claim to have」的那個酸度,也整個走味走掉了,這點是真的很可惜。最可惜的大概是,這邊的討論也沒有用到什麼中文真的沒有的概念,照理來說應該不是那麼難翻,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是這樣。

不過,論中文的流暢度還有精確度,這幾年來我抽查(?)過的新書中譯本,通常連朱敏章這個譯本的車尾燈都看不到。只有極少數像是Zoopolis的譯本(台譯:動物公民;白舜羽譯,貓頭鷹出版)我會推薦。只能說,好譯本難尋啊。

附圖為我有的利維坦們。其實我也不是Hobbes迷還是利維坦迷,單純就是大家都把我家當成舊書回收中心,所以不要的書就偷偷擺進我家,佔用我家的坪數,這個行為實在非常的不可取。不過也因此,我可以稍微說一下市面上大家可能會接觸到的利維坦的英文版本……

Pelican Classics其實就是Penguin Books旗下專門出non-fiction的品牌,所以呢…其實Pelican classics版跟Penguin Classics版只是等比例放大縮小的關係,兩本通通都是728頁,真的只是每一頁都等距放大縮小而已。

我自己沒有那麼喜歡這個版本,主要原因在於這個版本沒有針對Hobbes的英文拼寫稍作編輯。利維坦成書於1651年,那個時代很多字的拼寫方式跟現代不大相同,像是equal,Hobbes寫作equall,himself拼做himselfe。

這些拼寫的差異對英文程度比較好一點的讀者不會構成太大的問題,但是對英文與學術根基還不夠穩固的讀者來說,讀書讀一讀已經常常碰到不認識的字了,這些拼寫差異可能導致讀者連查字典都有困難,這是為什麼我沒有那麼喜歡這個版本的原因。


Oxford World’s Classics系列最大的特色就是把利維坦的英文拼寫改為目前的標準拼寫。不過百密一疏,偶爾還是會發現沒有編輯到的地方。然後就是,有些單字的「標準」拼寫,還是比較有古味一點。一樣的,以第十三章為例,一開始的Nature hath made men so equall,這個版本沒有把hath改成has,只有把equall改成equal,顯然編輯覺得hath夠現代了。

這個版本另外一個優點是每一段都有標註這是第幾段,這種小標記在讀比較dense的經典時非常有幫助。

這個版本還有Pelican/Penguin版沒有的 explanatory notes跟index,可以快速地查詢好比說”self-love”、”government”的相關討論出現在哪些頁數,非常實用。推薦。

沒有出現在照片中的Johnathan Bennett英英修訂版,是我最喜歡的版本,尤其推薦給初次接觸的朋友。Bennett編譯的版本,除了翻新英文用語之外(如felicity直接換成happiness這個現在比較常用、大家比較認識的字),Hobbes的每一句話基本上都被Bennett用現代英文句構重新改寫,讓讀者更能掌握每一句話語每一句話的邏輯關聯,讀起來也不會有神秘的便秘感(當年讀Hume時獲高人指點,才知道這個便秘感其實是來自拉丁文的文法。很多地方用我殘破的拉丁文去想真的就順了!)。

這樣的「翻譯」當然也會有譯者主觀詮釋的成分在,但Bennett畢竟是前劍橋教授,他的詮釋有一定的公信力在,我不認為這會是個大問題。Bennett的Early Modern Texts除了英英譯本,也有他自己編譯的君主論、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等等的。我很喜歡把Bennett編譯的版本放在一旁,對照著原文讀。Bennett的編譯本對我來說,很像是一位和藹的老教授坐在我旁邊,很有耐心地逐字逐句教我英文、教我哲學。說「很像是」,因為我不知道Bennett是不是其實也是個雞掰人。

先祝大家開學愉快。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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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抽譯本

 最近因緣聚會之下,意外獲得了一本免費的利維坦中譯本(朱敏章譯/商務出版)。本來只是擺在書桌上沒有特別想要去翻動的意思,但見這本中譯本的頁數(296頁)遠低於我手上的牛津編輯過的版本(不含導讀與引索也有475頁),便好奇了起來這本中譯本是抽譯了哪些篇章。

一翻才發現,這個中譯本,某意義上確實是抽譯,只是不是我以為的那種抽譯…

以知名的第十三章on the natural condition of mankind as concerning their felicity and misery來說,第二段的setting aside the arts grounded upon words, and especially that skill of proceeding upon general and infallible rules, called science 只翻出了science的部分,譯作「但於此須將科學之技能除外」。後面的第四十三章on what is necessary for a man’s reception into the kingdom of heaven也是從第一段開始,就有無數漏譯though it be the command even of his lawful sovereign (whether a monarch or a sovereign assembly) or the command of his father 翻作「則其他縱係君父之命」,whether a monarch or a sovereign assembly完全略過。難怪這個中譯本可以打破我對譯本通常會比較厚的認知,只有不到三百頁。

除了「抽譯」的問題之外,第十三章的開頭兩段的翻譯也有許多微妙之處for prudence is but experience被譯作「蓋人之精明,由於經驗」、That which may perhaps make such equality incredible, is but a vain conceit of one’s own wisdom的That which may perhaps make such equality incredible被翻成了「人之所以為至於他人者」(incredible!!!),而後面的but a vain conceit of one’s own wisdom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會翻譯成「實為一種自滿的假設」conceit是excessive pride in oneself,翻成妄尊自大才比較正確吧,到底何來的假設呢?

倒不是說,我認為這個譯本毫無可取之處,單就文字流暢度來說,這個中文譯本比起現在坊間常見的中皮英骨要來得好得多,如果不是我為人惡劣,把原文拿在旁邊對著看,我不會發現這些問題。但,這個,我不會發現這些問題,就是問題。

Hobbes寫的雖然是英文,但他的英文句構還是受到許多拉丁文的影響,對現代讀者來說不是那麼好懂,許多的片語現在也比較少見了。推薦有興趣想要好好讀讀Hobbes的朋友考慮考慮參照著前劍橋教授Jonathan Bennett放在他的網站”Early Modern Texts”上的「英英」譯本,一邊讀Hobbes,一邊也可以學學Bennett的英文,一舉數得。